此時的秀吉日子卻并不好過,剛剛鬧完國外,現在國內又鬧開了事。
事主的名字叫做豐臣秀次。
事情要從天正十七年(1589年)說起。那一年,豐臣秀吉的小老婆,也就是阿市的長女茶茶,為秀吉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叫鶴松。
這在當時的日本無異于一個鐵樹開花的大新聞,讓人驚訝的程度絕對不亞于外星人造訪地球。
因為豐臣秀吉那一年已經五十二歲了。在之前的五十一年生涯里,雖然他大小老婆加起來也有好幾十人,但是兒子,卻始終有且只有一個,乃是他跟京極家的小姐所生,取名叫羽柴秀勝,然而,這個孩子僅僅活了六個年頭便夭折了。
之后的幾十年里,秀吉就再也沒有過一個兒子。現在老天開眼,祖墳冒煙,讓他老來得子,這種喜悅之情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興奮的秀吉當即表示:這個孩子將成為自己的繼承人,然后把自己的霸業傳承下去,一直到千秋萬代。
不過上天似乎特意是要跟秀吉過不去。
天正十九年(1591年),年僅三歲未滿的小鶴松在連續數日高燒不退后,夭折。
這場變故給予秀吉的,除了打擊之外,更多的是絕望。
自己已經五十四歲了,按照之前那種幾十年生一個的頻率,這輩子算是跟兒子無緣了。
但是家業還得有人繼承,畢竟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不能后繼無人啊。
在這種情況下,秀吉退而求其次,開始打起了讓養子繼位的主意。
其實在挑選養子的問題上,秀吉并沒有太多的選擇余地:此時他同母異父的弟弟豐臣秀長剛死,只留有兩女;另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先前我們已經說過,四十多歲時被強迫嫁給了德川家康,沒有子嗣;只有同父同母的姐姐育有一子,并且與自己的血緣最近。
這個幾乎是唯一的養子人選,就是之前出場過的羽柴(三好)秀次。
要說秀次其實是個沒什么天分的孩子,說得難聽點,算是個愚笨的家伙,弱智指數跟織田信雄估計有那么一拼。
本來,他也就是一在鄉下本本分分種地的農民,如果不是他舅舅秀吉飛黃騰達了,估計他這輩子應該是這樣的:種地,討老婆,生孩子,然后和孩子一起種地
如果真是這樣,或許也算是一種幸福了。
但是他舅舅豐臣秀吉的發跡,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年僅兩歲的秀次,先是被送到了近江豪族宮部家做起了養子,不久之后,又被送到了日本豪族三好家,連苗字也改成了三好。
就這樣,年輕的三好秀次以三好家當家人的身份,先后參加了賤岳會戰、小牧山長久手會戰、四國征伐戰、小田原合戰等一系列重要的戰事,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些許軍功。特別是在小田原一戰中,他率兵攻下了敵方的小山城,受到了秀吉以及其他大名的高度贊揚,雖說這其中鼓勵和馬屁的成分相對占了大多數,但好歹也能攻下一座城了。
北條家滅亡后,秀次從原來近江八幡被轉封到了尾張、伊勢兩國,領地也從原來的四十三萬石上漲到了一百萬石,成為了堂堂正正的一介大大名。
如果能以這樣的身份繼續生活下去,倒也不錯,但是,上天最終還是選中了秀次作為自己玩弄的對象。
天正十九(1591年)年,因秀吉嗣子鶴松夭折,三好秀次被任命為了豐臣家的繼承人,改名豐臣秀次。同年,秀吉讓出關白一職,交由秀次接任,他自己則在聚樂第做起了幕后操縱者。
那一年,秀次二十三歲,跟現在的我一樣大。
以同齡人的角度來看,如果哪天突然有人跑到我房間里對我說:“從明天開始,你就是日本的首相了”。那我一定會很高興,非常高興,可是高興之后,我一定會笑著對他說:“如果可以的話,首相我就不做了,但能把平野綾介紹給我么?”
不是我淡泊名利,自命清高,而是我明白,很多時候,站得越高,摔得越慘。
然而秀次卻依然接受了,盡管大小事宜的最終裁決權依舊在秀吉手里,但他的關白日子還是過得非??旎睿郧耙粯?,每天練練武,騎個馬,然后研究研究高雅的日本貴族文學。
總而言之,跟他當關白之前沒什么區別。
換句話講,他不當關白一樣能過這種生活。
如果這樣的生活依然被繼續了下去的話,也真的很不錯。
但是歷史從來就沒有如果。
文祿二年(1593年),鐵樹再度開花,秀吉的老婆茶茶再次為他生下了一個孩子。
這次的取名比較玄乎,叫阿拾,翻譯成中文就是小撿,意思是被撿來的孩子。
這就是傳說中“名字越賤越好養活”的日本版。
秀吉規定:聚樂第中的大小人等,以及日本各地的大名武士,但凡有機會看到這個孩子的,一律不許叫少爺,只許叫阿拾;而且,叫了阿拾就算完,后面絕對不能帶“殿下”、“大人”之類的恭敬字眼,違者處罰;如有惡意稱贊吹捧者,比如看到小孩子就撲上去大叫殿下啊少爺的,直接拖出去打到死。
還別說,民間的傳統確實有效,阿拾小朋友就這么在大家“阿拾,阿拾”的叫喚下,健康地長大了。
然而,在此期間,有一個人的行為突然開始反常了起來。
他就是豐臣秀次。
據說,自從阿拾出生之后,秀次的性格就變了。原本喜歡看看《源氏物語》之類的愛情小說的他,突然開始喜歡舞刀弄棒了,確切地說,是用刀砍人,也叫試刀。
所謂試刀,是當時在武士中比較流行的一種惡習。
簡單說來,就是你今天買來了一把刀,為了試試看這把刀的質量是否真如店家老板在賣給你時所夸口的那樣,必須要砍一樣什么東西來驗證一下,而這樣東西,通常是人。
不過你自然不能從家臣隊伍里隨便拉出一個跟了你五六年甚至更久的人來試刀,這樣會讓其他家臣的忠誠度下降。當然,你也不能約自己的朋友來吃飯,然后喝酒喝到一半時讓他成為試驗的犧牲品。自然,老婆孩子就更加不行了。
在長期的試刀歷史中,無良武士們找到了一個絕好的被試刀群體,他們被稱之為路人。
也就是說,那些跟你毫無關系、毫不相識,行走在街頭巷尾的路人甲乙丙丁,在試刀人的眼里,其實是非常好的試刀對象。
想想也能明白,砍了之后一不會降低家臣忠臣度,二不會降低自己在朋友間的名聲,甚至連有沒有目擊者都是個問題。殺完之后抹一把刀,拍拍屁股直接就能回家吃飯,連不在場證明都不需要考慮。況且那年代也沒有什么柯南、福爾摩斯之類的來管這種破事兒。
最重要的一點是,一些雖戴著“武士”頭銜,卻膽小懦弱又偏偏愛逞強的家伙,要在人前展現自己所謂的武功,往往頂著“試刀”的名義,干一些攔路殺人的勾當。
很不湊巧,秀次就是這樣的家伙,甚至連這樣的家伙都不如。
為了能夠保證每次砍人都達到一砍一個贏,一殺一個死的效果,秀次特地提高了試刀對象的篩選標準—必須是路人,且要是殘疾人。
于是,當時京都街頭的殘疾人們就遭了殃,好好的走在路上,就會突然被人從背后一刀砍倒。他們臨死之前聽到的最后聲音,往往是一群人渣的歡呼,慶祝一個叫做秀次的宇宙無敵大劍豪再次用手中的劍消滅了一個怪獸,捍衛了世界的和平。
然而,有一次,一個眼瞎的老人被砍倒之后,非但不像之前被砍殺的人那樣害怕得瑟瑟發抖,也沒有企圖逃跑,而是緩緩地用手支撐著地面爬了起來,然后坐正了姿勢,朝著秀次一伙的方向正色道:
“你以為殺了我,你就會變得很厲害嗎?你的內心就會充滿了的快感嗎?不,你不會,其實你的內心正在發抖,真正在害怕的,是你!”
說完后,老人從容地慘死在了秀次的刀下。
就這樣,秀次在街頭殺的人越來越多,大家也逐漸知道了街頭殘疾人離奇被殺的真正兇手。
然而秀次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變本加厲地瘋狂了起來,不但殺殘疾人,甚至連孕婦都不放過,到了后來,連神社寺廟養的猴子和鹿之類的小動物,也慘遭了他的毒手。
所以他的名聲也越來越大,越來越壞,還被人取了個外號叫做殺生關白。
終于,這種反常的現象引起了豐臣秀吉的注意。
文祿四年(1595年)的某一天,秀吉在聚樂第召見了自己的養子。
這是一場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父子茶話會,秀吉只是一個勁兒地問著秀次領地和家臣的情況、秀次本人的健康以及他最近剛討的幾個小老婆姿色如何。
然而對于殺生砍人的事情,秀吉卻一個字也沒有提起。
原本還有些忐忑不安的秀次,這時候終于放下了懸著的心,開始跟自己的舅舅兼養父東拉西扯了起來。
就這樣一直聊了兩個小時左右,秀吉的臉色突然一變,接著他緩緩地開了口,語氣類似于試探:
“秀次,等我百年之后,阿拾的閱歷和經驗一定都不如你,到時候,你能不能代替我照顧他啊?”
“能?!?
“這樣的話,我也就安心了。那么,真等到那天,我會把日本全國的土地分成四份,其中三份給你,剩下的那一份留給阿拾,作為他的活命飯錢,你看這樣好不好?”
“好?!?
談話結束,秀次的命運也就此決定。
同年七月三日,以石田三成為首的數名奉行突然造訪了秀次的家,并且要求他在規定的地方規定的時間內交代問題。
其中,規定的時間是五天,規定的地點是高野山,要交代的問題是:為何最近的行為變得如此暴亂無常。
高野山位于今天的和歌山縣,并非是一座山,而是一個山區。在當時的日本,那里屬于佛門禁地,而且也算地處偏遠,要秀次上那里,等于是變相拘禁。
秀次當即表示,自己要找養父大人當面澄清事實。
對此,三成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在宣布完了處分內容之后,便立刻起身離開了。
同月八日,在數次求見秀吉都沒有得到許可的秀次,不得已離開了京都,前往了高野山。
一個星期后,福島正則到達了秀次的住所,向他下達了最新,也是最終的裁決—切腹。
罪名卻變成了謀反。
和之前一樣,秀次依然表示自己要見秀吉,但理所當然地被拒絕了。
當天下午,在家臣雀部重政的介錯下,秀次于青巖寺的柳之間切腹自盡,時年二十八歲。
同時被賜死的,還有包括他的側室、侍女,以及五個年幼的子女(四男一女)共計三十九人。其中,最小的側室最上駒姬,年僅十二歲。
之后,秀吉又將原本安排給秀次的輔佐人和相關人士一一制裁,這里面包括了前野長康、景定父子、木村茲重、服部一忠等重臣,他們的下場清一色的是賜死。
同時將接受流放、剝奪領地制裁的,還有和秀次關系相當好的幾位大名,比如伊達政宗、藤堂高虎以及細川忠興等人。但是他們都被救了,因為一個人的求情。也正是因為這個人最終導致戰國時代再次出現群雄割據,亂世天下!
到底他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