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我心中明鏡一般，亂了心的不是雨，而是昌若。

今日一見讓我徹徹底底的明白，對蕭王我是無處可逃了——昌若不能帶我走。

我能不能離開是一回事、他愿不愿帶我離開又是一回事。

原來自己這般脆弱，當(dāng)幾年期盼只剩下的最后一點(diǎn)點(diǎn)奢望也失去的時候，便是這樣心灰意冷。

還真是枉費(fèi)了爹娘多年的苦心教養(yǎng)。這樣想著，對自己也生了厭惡之心。

這一晚并無好眠，在榻上翻來覆去，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風(fēng)過竹葉的聲音。

仿佛是驚鴻鄙夷的神色近在眼前，一會兒是昌若若有所失的眼神讓人心有不忍，然而又不是昌若哥哥卻是蕭王暢快的笑著，他身邊人的身影很像昌若，我剛過去輕輕拉了他的袍袖，轉(zhuǎn)過臉來的卻是居高臨下的阮良娣，冷冷的注視著在雨中淋濕的狼狽的我。

突然驚醒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辰，窗外兀自黑黝黝的。自覺渾身火燒火燎，便喚赤芙，卻發(fā)覺聲音粗噶低啞。

赤芙蹟著鞋進(jìn)來，見我躺在窗下的涼塌上，頓時急了，“小祖宗，你怎么在這里睡著，還開著窗？這又是風(fēng)又是雨的，著涼了可怎么辦！”

若在往常，我定是嬉笑著安慰幾句，免得赤芙因?yàn)閾?dān)心而嘮叨個不停。可現(xiàn)下只覺渾身無力，昏昏沉沉，便由得她去了。

赤芙見我異樣，伸手撫我額頭，一探之下變了神色，驚道：“這么燙手！可了不得。”

說著將我從涼塌上扶起，一邊喚了外間上夜的蔻兒進(jìn)來。蔻兒見我如此，到底年紀(jì)小，直要哭出來。被赤芙喝住，要她去打了水進(jìn)來，用毛巾敷在我額頭，又拿了厚的棉被裹住身子。

湛露大概得了消息也急急奔來，見如斯情狀，不由責(zé)備，“好好的這是為何，夫人年紀(jì)輕不在意，赤芙蔻兒卻也太不當(dāng)心了些。這種天氣怎么能由著夫人睡在涼榻上？回頭王爺知道又該著急了。”

我忍著難受，勉力勸道：“不關(guān)她們的事，是我不要她們進(jìn)來。”

頭挨著軟枕，卻似要裂開一般。身子內(nèi)里發(fā)冷、皮膚卻是滾燙，倒像是井水鎮(zhèn)過的西瓜外面裹了熱糖漿一般，冷熱分明，偏偏都在自己身上，不由暗自苦笑。

湛露看見，忙過來換了毛巾，又接了連娣兒端來的姜湯喂我喝下。

見我順從的喝完，隨手放下碗，一邊幫我掖著被子一般數(shù)落：“夫人真是孩子氣了，這王府里什么都是王爺?shù)模挥凶詡€兒的身子才是自己的。可您倒好，不勞別的人動手，自己先把自己撂倒了。您一倒下，這一屋子的人不也跟著揪心了？”

我自知理虧，虛弱的笑笑。

湛露理了理我鬢邊的發(fā)絲，看看天色便起身出去了。我闔了眼，漸漸昏昏沉沉的睡去。

再醒來時已近午時，映入眼簾的卻是蕭王布滿關(guān)切的臉。

我欲掀被起身行禮，早被他摁住，口中道：“小莞再不顧惜自己，本王可要生氣了。這會兒又沒外人，何必鬧那些虛禮。”

我無力的笑笑，道：“妾在病中，儀容不整，王爺多包涵吧。”

蕭王執(zhí)了我手掌輕輕摩挲，柔聲道：“我已經(jīng)命人請了太醫(yī)來瞧過，說是風(fēng)寒入侵，幸而入表尚淺，暫無大礙。你好好養(yǎng)幾日。昨天還神采飛揚(yáng)，今日卻這般模樣，惹人心疼。”

我溫軟道：“夜來貪看雨打芭蕉，不想到底是秋天了，夜涼如水，一時不防罷了。”

蕭王聞言露了哭笑不得的神情出來，然而我知道他的內(nèi)心是歡悅的。

一屋子人正說笑，連娣兒端了湯藥過來。蕭王便立起身讓在一邊看連娣兒服侍我喝藥。藥并不苦，我很快喝下，隨意揀了盤中的蜜餞用了。

我倚在芍藥花瓣填的紗質(zhì)靠枕上，一邊用帕子拭了唇上的藥汁，一邊笑道：“王爺昨天歇得可好？阮姐姐消了氣了？”

蕭王捏捏我的鼻頭，“早知你會受涼，昨天就陪著你了。碩碩哪里是對我生氣呢，只是心疼自己的婢女，又被牽連著傷了體面，難免使些性子。”

我正待說話，湛露在外稟道：“王爺、莞夫人，菫夫人身邊的嬌鶯姑娘來了。”

我向赤芙點(diǎn)頭道：“請嬌鶯進(jìn)來說話吧。”

赤芙應(yīng)聲去請了嬌鶯進(jìn)入暖閣。嬌鶯見蕭王也在，半點(diǎn)詫異神情都沒有，顯然早就知道。笑著行禮道：“嬌鶯給王爺和莞夫人請安。”

我披了見客的外衫，和氣對她道：“起來吧。”但嬌鶯不為所動，只看著蕭王。待蕭王微頷首示意，方立起身子說話。

“我家夫人聽說莞夫人得了風(fēng)寒，要婢子過來問候莞夫人一聲。若少了什么，也好及時添補(bǔ)上。天氣轉(zhuǎn)涼，還請夫人愛惜身子。”又轉(zhuǎn)向赤芙等人道：“侍奉的人也得上心了，再不能大意。莞夫人可是王爺心尖尖上的人兒。”

我溫潤一笑，“代問菫夫人好。就說小莞念她記掛著。湛露好生送了嬌鶯姑娘回去。”

心中明白，堇夫人是特地讓嬌鶯走的這一趟：當(dāng)著蕭王的面，昭顯她對我的好。

嬌鶯施了一禮出去了。我轉(zhuǎn)向蕭王，盈盈笑道：“剛剛是小莞造次了。”

蕭王一愣，旋即明白是指我先于他免了嬌鶯的禮，也笑道：“早就許了你不必講那起子虛禮，何況你是多福軒的主人。再說，你也是本王的身邊人，有事代言也合禮。”

見我仍舊披著衣服坐著，便伸手取了外衫，扶我躺下。俯身邊幫我掖被子邊嘀咕，“幾時成了枕邊人，就不會這么生分了！”

抬頭見我用被子捂住了臉，連忙道：“好了好了，本王回樂道堂，你安心躺會兒。別起來送了，剛吃了藥才好些，又坐起來，把病鬧重了可不妙。”

我把被子拉了些許下來，瞧著他眼神真摯，不由軟語道：“謝殿下體恤。”

蕭王的眸子有難以名狀的情緒，澹澹笑著去了。在花廳門口遇見湛露，寬和囑咐道：“好好照顧小莞。明日再請了曹太醫(yī)來問問脈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