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移步至面具攤前，踮起腳取下最上方的兩個昆侖奴面具，將其中一塊為小四戴上，又將剩下的一塊遮住自己的面容。

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也許只是對昆侖奴面具的好奇，也許只是對那個凄美故事的緬懷。

小四開心不已，掏了幾個銅板給攤主，拉著我的手走向了人群。

小四似乎十分高興，另一只手不停地指這指那，為我做著關于周圍熱鬧景物的介紹。他是為我親手替他戴上昆侖奴面具而開心罷，只是……

我側目而望，滿眼是那塊昆侖奴面具的猙獰表情。我心里一陣悵然，又想起了太平公主與薛紹，情不自禁地伸手摘下小四的面具，那張如玉的臉龐就這樣一點一點出現在我面前，如墨黑蒼穹里的一點星光。我不由呆了，眼神戚戚，太平公主第一眼看見薛紹時，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景罷。

小四還是那樣對著我微笑，笑如冬日，絲絲溫暖。我猛然驚醒，我不是太平公主，小四亦非薛紹，他只是那個如春風一般的男子。我開懷而笑，幫他拉好面具，繼續與之并肩前行。

“兩位公子，買兩盞孔明燈放放吧，寫上心愿保準能實現。我這兒的孔明燈可好嘞！”一個約莫四十左右的大嬸沖著我和小四招呼生意。

那是個不大的攤子，上面只零星幾個素白的孔明燈，旁邊擺了給客人書寫心愿的筆硯。

小四踱步上前，細細挑了其中一個。

“這位公子，你也挑一個吧。”大嬸眼睛看向我，手卻將攤上剩余的孔明燈向我這邊推了推。

我正待擇一個，小四卻道：“大嬸，我們是一道的。我和她的愿望是同一個，當然只需一個孔明燈。”說著他拿了一錠銀子給那位大嬸，“這錠銀子是謝謝大嬸給了一個讓我們同書一個愿望的機會。”

那位大嬸樂不可支地接過銀子，連連道謝，說了不少吉利的話，又利索地把筆硯擺著我們跟前。

小四卻將孔明燈放至我的面前，朝我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我想了會兒，提筆而書，少頃，八個娟秀的小字躍然紙上：“一情一寄，一心一人。”

“夕兒，原來你要的是這個。”小四盯著孔明燈上娟秀靈氣卻果斷決絕的八個字恍然大悟道。

我定定地看向他的雙眼，毫不遲疑地回答：“是。小四，你，給得起嗎？”

小四會心一笑，毫不猶豫地拿過我手中的毛筆，揮灑而就：“一生一人，一世一情。”

一生一人，一世一情。這八個字就像一股和煦春風，輕輕而過，卻重重烙在了我的心底最深處。我千尋萬覓，夢中輾轉，卻無處可得。這個如春風一般的男子，這個叫小四的男子啊，就這樣將那我奉為畢身所求的，被世人視為荒謬無稽的心愿凝成這短短八字……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我只知曉，自此以后，我不再獨自一人尋尋覓覓，我亦不再身在夢中不知是客；古老詩書的扉頁里不再只是我一人的筆錄，深秋的落葉上亦不再只有一人撫摸的脈絡。

我和小四就這般深沉地凝望著對方，在孔明燈帶著那個愿望——沉甸甸的十六個字“一情一寄，一心一人。”、“一生一人，一世一情。”，緩緩飛向無邊的夜幕，飛向那高掛穹頂的銀漢時，我與他相視一笑，彼此卻都知曉，這一笑意味著什么。

直至完全不見孔明燈的光亮，我和小四才慢慢離開了攤子。我們接著走未完的東街，我和他一路就這么雙手交握，滿滿的都是幸福。

可是啊，幸福總是這么短暫，一轉眼就到了東街的盡頭，亥時也快要到了罷。心里只覺著這東街要是再長些就好了，就是沒有盡頭也行。

分別的時刻終于來臨，小四靜靜地擁著我，他的身上還是飄散著那好聞的墨香，還是那般溫暖，驅散了這春夜的露寒。

“出來已有太長時間，我必須走了。”我留戀地離開那個溫暖的懷抱。

“夕兒，大概兩個月的時間不能再見你了，家里出了點急事，我不得不去處理。待事情一解決我就去找你，你也快要及笄了吧。”小四語帶歉意。

“沒關系，家里的事要緊。還是我先去找你吧。就在醉仙樓吧，我有重要的話要告訴你，一定要去那里等我。”我鄭重地叮囑小四。

如今他的心意我已完全知曉，及笄后的事我已是下定了決心。只是，我的身份卻是個十分麻煩的問題，我并不是一個一般的官宦小姐，爹娘雖十分疼愛我，但我的婚事并不能完全由我自個兒作主。到時候，要是爹娘不同意，這又該如何是好？我喚葉清夕的真實身份，也是時候該讓他知道了，就與他下一次見面時親口告訴他罷。

“好，夕兒。就這樣說定了，我一定會去那兒等你。記得今日的愿望！”小四點了點頭，答應了我的話。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1.”我帶著與他分離的戀戀不舍，流連轉身，離開了這個我即將兩個月都不能再見一面的男子，朝著宰相府快步而去，只留下了那一句凝結全部心意的詩。

余光暼到身后的小四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依然能夠感覺到一雙熾熱的目光……

1.來自漢樂府詩《孔雀東南飛》，是劉蘭芝在投水自盡前對丈夫焦仲卿所發出的愛情誓言。“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意思是說，我們雖然迫于壓力而分手，但我們之間的愛情是堅不可摧的，為了愛情，你要像磐石一樣堅守不移，我要像蒲葦一樣堅韌難斷。這樣的誓言表達了劉蘭芝與焦仲卿追求愛情與婚姻的自由與自主的堅定信念和用生命捍衛愛情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