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分別的路口，何田請青桐吃雪糕。兩人推著單車，一邊走一邊聊。

綠蔭如蓋，將繽紛花影都黯淡了顏色，幽幽地印在兩人的眼底。

何田猶豫地停下，青桐扭頭望她，“想說什么就說吧。”

方才的情景，何田都看見了，想讓她當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想，那也太自欺欺人。

何田皺了皺眉，“青桐，你別生氣，我就是隨便這么瞎想一下；如果你不愿意聽，那就當我沒說過。”

“你說。”

盛夏的天氣，綠豆雪糕很快融化，翠綠的冰塊向上裊裊升起白氣，粘膩的汁水淌到了青桐指間。

何田毅然問，“青桐你難道從來都沒有懷疑一下，青城到底是不是你親弟弟？”

青桐面色一白。

何田也覺尷尬，“我是說，他是你繼母的兒子嘛。你繼母又是那樣一個人，要是換了我，我一定會懷疑她是不是故意帶個兒子來……說不定，那根本就不是你的親弟弟。”

如果不是這樣，那青城又是怎么回事？但愿一切都是她看錯了。

青桐垂下頭去，“有啊。我怎么肯輕信我繼母？可是我看過我爸小時候的照片，青城的五官如出一轍。”

何田張口結舌。

青桐搖頭苦笑，“更何況現在已經是親子鑒定滿大街都是的年代。我也相信我爸，他絕不會不分事實就隨便讓他們母子進門的。”

爸有多愛媽，青桐就算曾經再埋怨過爸，可是心里卻也是知道的。如果青城不是爸的兒子，爸又怎么會讓陸婉珍母子那么堂而皇之出現在媽的葬禮上？

何田只能尷尬擺手，“算我什么都沒說過。青桐你別介意。”

“我沒事。”

青桐淡然地笑。實則這十年來，何田哪里是第一個說出這樣疑問的人？曾經有那么幾個瞬間，她自己也一樣希望事實真的是這樣；只是，到頭來不過只是一廂情愿。

她自己都有些鬧不清，她到后來，希望青城不是爸的兒子，是為了給媽爭回點什么，還是為了她自己心頭有些纏繞難去的心緒。

那心緒，碧綠如藤，尖刺入心，不可拔除。

－

郊外。鳳凰山谷。

碧空白云漫卷，大地綠野阡陌，依舊有農人在用最原始的耕作方式，趕著黃牛犁田。有小孩子撲騰在稻田里，黧紅的臉膛不時在禾苗間出現，揚起一臉的笑。

如果不做特別的說明，沒人知道這里原來竟然是岳家老爺子岳中南的田宅。他幾乎每個夏天都到這邊來住，既是避暑，也是享受鄉間最美的時光。

岳長安穿著白色亞麻襯衫，卡其色亞麻長褲，腳上穿著長到膝蓋的水靴，立在田壟上，提著大紅的水桶，含笑向那幫撲騰在稻田里的孩子們喊，“捉到了嗎？”

“當然！”

七八歲的小虎從禾苗間站起來，不管不顧地隨手抹了一把臉，也不管一臉的泥水，露出淳樸而溫暖的笑來。

他率先抱著一尾盈尺長的鯉魚走向田壟來，迎著岳長安的目光，志得意滿地將鯉魚擱進水桶里，“捉這禾花魚，全村的孩子，沒人比得上我！”

岳長安便也笑，蹲下來朝小虎豎起大拇指，“我沒想到稻田里竟然養得出這么大的鯉魚。不是你捉住，我都不敢置信。”

孩子們陸續將捉到的禾花魚都捧過來，獻寶似的放進岳長安的水桶里，不大會兒的工夫，水桶已是滿了一半。岳長安點頭笑，“待會兒魚做好了，也邀請你們一起來品嘗啊！”

幾個孩子卻愣了愣，小虎為首使勁擺手，“不，不用了。我們先回家了，再見！”

岳長安提著水桶，有些落寞地望著孩子們一溜煙跑遠的背影。

村人都尊重岳家，逢著岳家在稻田里打撈禾花魚也都趕來幫忙。但是他們卻從沒想過要走進岳家——那份敬而遠之的距離，是用多少微笑都無法彌合的裂縫，是給所有高高在上者的一記冷眼。

岳長安嘆了口氣。他不喜歡這種身在高處不勝寒的滋味，不喜歡旁人那敬而遠之的眼光——尤其不喜歡，這樣的眼光同樣來自青桐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