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瑞賢苦悶地垂下頭，一只手搭在海特肩膀上用力握了握，語調凄然道：“拜托了！”便轉過身，走下了樓梯。

海特默默點了點頭，眼光目送著他在樓梯口的人群中消失，才抬起腳走近依然呆立病房之外的周涵語，兩人目光對視，滿臉憂煩，雙方都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海特輕輕靠近周涵語，兩人肩膀挨著肩膀緊貼在病房冰冷的墻面，各懷心事，沉默不語。

時間緩慢地走著，慢得如同要將彌漫在空氣中濃烈的藥水味凝固，充足的冷氣將住院部大樓外的爆裂陽光隔離，兩顆沉重的心似乎也被凍結，只剩下兩條懸掛在墻壁的靈魂軀殼憂愁地守著一顆拒絕清醒的心。

二樓住院部走廊上來往的家屬并不多，大家面帶不安地悄聲移動著身體，唯恐劇烈的聲音撕碎他們內心的期盼。兩名精干的女護士從海特眼前掠過，如同兩只飄來飄去的雪白蛺蝶，倏忽間，他似乎抓到了一只蛺蝶的翅膀，而這只蛺蝶的溫順又讓他震驚得恐怖，猛然間，周涵語惆悵的臉色撲面而來，他只得尷尬地笑了笑，輕輕放下緊緊抓在周涵語手指間的一雙失去理智的手指。

“哦，看來，我們都需要更適合的環境冷靜一下！”他喃喃說著，眼神落在周涵語的面部，見他依然一動不動，又低沉著聲音吶吶道：“簡兮見到你，還是，還是無法接受呢？這樣，這樣的沖擊，對她的健康，刺激太大了！”

“其實，我也為難！”

周涵語輕輕嘆息著，迷茫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他的一雙眼睛游離在稀落的病房走廊，眼內現出憂郁的悲涼，壓抑著沉重道：“我明白，你是想勸說我離開，我也清楚，我在這里，大家對我的憂慮?！彼Ａ似?，臉色更加蒼白，無助地望著海特，眼神迷離而渾濁，幽幽道：“我對簡兮造成的心理壓力太重了，可是？”他突地伸出一雙握在海特游離無定的手上，兩眼閃著激烈的無辜，凄涼道：“海特，你是知道我的，我，我也有苦難言?。俊?

“先不要再講，噓！”

海特發現周涵語的情緒激動起來，如同噴薄欲出的火山，忙將食指放在雙唇之間，做出安靜的手勢，輕輕躡著腳尖移到病房門邊，悄悄打開一條縫隙，向內望了望。病房內有三張病床，病人卻只有一個，寂靜的房間傳出均勻的呼吸，簡兮還在沉睡。他又輕輕拉緊病房門，悄悄走到周涵語身旁，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如暫時離開這里，來日方長，簡兮終于回來了，很多事情的解釋也不必急在這一刻，而況，簡兮現在這個樣子……”

海特的嗓音哽住了，他將手臂握緊周涵語不住顫抖著的肩膀，努力保持著鎮定，輕輕拖住他離開了簡兮飛病房門外。

兩人順著走廊盡頭的扶梯，悄然走下二樓，來到住院部樓后的大走廊上。高聳的住院部大樓將赤烈的夏日阻擋，走廊邊的石凳清涼如水。

海特坐在石凳上，心情漸漸平靜，輕風襲來，撲面淺淺淡淡的青草花香，他將目光游移在遠處的花壇內，玲瓏的太湖石下幾叢羞澀的月季花正在茵茵綠草中搖曳，鼻腔內的藥水味被清新的空氣沖淡，他猛力大吸了一口空氣，鼓滿胸腔噴薄出去，仰起臉對依然憂悶的周涵語笑了笑，道：“怎么，你的邏輯還在困擾著嗎？”

“是啊？”周涵語嘆了口氣，輕輕坐下來，眼神飄忽著，悶聲道：“我有什么邏輯，我不是陷在困境里拔不出來了？”他又無奈地支起一條腿，手肘撐在膝頭，呆呆地托住下頜，嘆氣道：“為什么很多事情，越想簡單卻越來越復雜？”

“哈，是你自己想簡單吧？”

海特斜眼瞪了他一眼，嘴角現出悲哀，又吁出一口濁氣，壓抑道：“你把復雜丟給了別人，當然會越來越復雜，其實……”他的喉嚨又塞住了。

“其實，這些年，每時每刻，我都在無盡的自責中度過，你不知道，自從發生了那件事，我……”

周涵語臉上抽搐著，表情痛苦地掙扎著，眼中悲哀彌漫，一顆沉重的腦袋跌在掌心，話到嘴邊，卻似被千斤鎖鏈拉緊，吐也吐不出來。

清新的空氣吞噬著沉悶，清涼的微風拂開濃烈的憂郁，清幽的花草馨香將彌漫的悲涼梳理。兩人沉默了一陣，漸漸振作起來，海特抹了抹緊張的汗珠，揚出一臉喜色，道：“沒有刻骨的痛，就沒有深刻的情感，涵語，簡兮還愛著你呢！”

“可是？”

周涵語的表情扭曲著，一張蒼白的臉色迷離著，他將眼神飄移到天際，似乎在找尋著什么，口內幽幽著：“可是，五年的時光，究竟會發生什么樣的變化呀？”

“你還在擔心著瑞賢，他不是還有杜芳純的嗎，你還有什么顧慮？”海特收起喜色，一臉憂慮的緊張望著周涵語，問道。

“瑞賢的心底會有杜芳純的位置嗎？”周涵語的疑問寫在海特臉上，見他也遲疑地望著自己，又憂郁地低下頭，悶悶道：“有時候，我很苦惱，夜里一個人的時候，常常神經質的問著自己，我為什么要有感情，如果我的血再冷一點就好了，或者，這樣，我就可以逃脫無休無止的痛苦煎熬了。”

“你也有痛苦的嗎？”

海特失聲笑出來，眼中晶瑩著淚花，一只手不自覺地將半邊臉擋住，緩緩移向蒼穹，哽啞著：“你知道，芯惠現在在本市的嗎？”

“芯惠不是在青島？”

周涵語跳起來，緊張地注視著海特，一張臉霎時滿布驚異。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不過……”

海特并沒有心神去注意周涵語的面部變化，他突地想起六姨，遲疑地舉起腕表，不安地望著周涵語，吶吶道：“奇怪，六姨怎么沒有打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