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姐、許大娘提著雞蛋來看槐母。

槐花：大娘，您坐；姐，坐。

許大娘：閨女，別難過了，你媽會好起來的，好人多難！幾天了？

槐花：三天了?。ㄑ蹨I一對對往下掉）

翠姐也勸：槐花，堅強點兒，你媽還要靠你呢，自強也還沒成人呢，都得靠你。

槐花扭過臉去擦淚。

大娘從懷里掏出錢：閨女，這是五千，你先拿著，過兩天我再給你湊個整數。

槐花忙推：大娘，不用，我還有。

大娘生氣地：拿著！

翠姐：拿著吧，你媽住的病房貴，現在人還沒醒，正用錢呢，不夠的話，姐那還有，吱聲啊。

槐花：我替我媽謝謝你們了。

大娘寬慰道：閨女，別哭了，誰都會有個坎兒，沒啥大不了能過去，啊。

翠姐：是啊，你還年輕，誰這輩子不遇個坎兒、遭個難的，只要挺過去就沒事！嬸是好人，一定會挺過來的，我看讓自強和葉子上我家吃飯吧，他倆小子會做啥？

槐花：不用麻煩了，自強會做飯，這幾天都是他和葉子做好了給我送來。

翠姐：那是——全縣的中考狀元，學習又好又懂事，地里啥活也能干，我就是眼氣自強這孩子，咋看咋順眼！

槐花拿出錄音筆，打開，傳出劉蘭芳播講的《楊家將》選段。

翠姐：聽書呢？

槐花：這是話療——聲音刺激，我媽愛聽劉蘭芳說得書。錄了一段，還有我和自強說的話。

翠姐：有沒有你姥姥家的話？

槐花：對，我忘了錄江蘇話！光是說起江蘇沒錄音，待會給我舅打個電話，讓他多說點兒錄下來。

翠姐：你現在就去打電話吧，我們也跟嬸說說話。

槐花拿起錄音筆：那——我打電話去了。

自強來送飯。

槐花打開錄音筆：自強，你也聽聽，我給舅打電話了，舅還問到你呢，我全錄下來了，剛才就讓媽聽過了，現在你和媽一塊聽。

自強：舅還好吧？啥時來？

槐花：聽說媽病了要來，我沒讓，舅來了妗子又要說瞎花錢，再說看見媽這樣心里也難受。

自強：我真想舅，還有馬陵山。

槐花：我也想，等媽好了咱去江蘇住兩天。

自強：媽才不去，姥姥、姥爺都沒了，又沒啥大事，省下錢媽還想蓋房子呢，天天說攢夠了錢就蓋房子，房子啥時候沒蓋好，啥時候是塊心病。

槐花：蓋房子？

自強：攢一輩子的錢就是蓋一座房子，房子蓋好了，自己又能住幾年？

槐花：家家都這樣！甭管住幾年，只要房子蓋好了，就覺得有了交待，心就放舒坦了！吃可以將就，穿可以湊合，房子一定要講究，外墻還要貼上瓷磚，我就不能理解，紅磚墻多好看，原生態，非要往上面抹一層水泥再貼瓷磚，我就不喜歡，屋里講究點兒，裝飾裝飾還行。

自強：姐，咱家要是蓋房子得多少錢？

槐花：我也不知道，最少也得十萬吧。

自強：你知道馬秀家的房子花了多少錢嗎？

槐花：多少？

自強伸出了三個手指頭。

槐花：這么多？！她家三層，而且外墻全貼瓷磚，我想咱家蓋兩層就行，外墻不貼瓷磚，只勾縫，這樣應該省點兒，而且咱家還有磚，還是爸在的時候買的。

自強：你想蓋房子，姐？

槐花：原來不想，不過現在我想還是蓋房子吧，省得媽老惦著。

自強：那錢——

槐花：姐想辦法！你把書念好就行！

自強：姐，先吃飯吧，待會涼了，我會努力的，我想考醫學院，將來……

槐花：好啊，醫生這職業好，不為良相便為良醫，姐贊同。

槐花擰開水龍頭洗碗，洗完碗剛進病房就聽自強欣喜地叫：姐，舅的話真管用，媽的手動了！

槐花放下碗：真的？你看準了？

自強：真的，不過只動了一下。

槐花：好兆頭，趕緊再放一遍。

自強又放：（蘇北方言）俺姐，幾年沒見家里好？花兒和強強都大了吧？回來走走？咱大（父）、咱媽不在了，你也不回來走走？還得顯（叫）你才回呀？還記得小時候沒吃的，姐到河里給俺摸魚吃，俺姐，來家吃豆腐腦、煎餅卷辣椒，家里種的花生、大米都給你留著呢，盡你吃——

槐花和自強眼睜睜看著槐母，就見槐母的手果然抽動了一下，槐花又高興又難過，眼淚又流下來：媽，媽，醒醒——

自強也叫：媽——

槐花：媽，咱家要蓋房子了，蓋房子！媽，要請匠人，你得給人家做飯，媽，睜睜眼看看我和自強，自強要開學了，媽——

終于，槐母慢慢睜開了眼，手抬了抬又放下，茫然地看著眼前——

槐花：媽，媽，我在這兒，自強也在——

槐母看看，嘴唇蠕動：花兒！強！

槐花：醫生、護士，快來！我媽醒了！

楊家

楊母：聽說你要讓槐花進村里？

楊樹：恩。

楊母：媽不同意。

楊樹：咋？

楊父：你管家里的事還不行，村里的事也管！

楊母：別的事我不管，這件事非管不可，她咋要進村里？有啥目的？她能干啥？

楊樹：啥目的，能有啥目的？槐花咋不能干？她能吃苦有頭腦有想法。

楊母：對，她就是有想法！所以媽才不同意。

楊樹：啥想法？

楊母：跟你好啊，這還用說？

楊樹：您這是胡攪蠻纏，她想創業！

楊母：你媽老眼沒花呢，看得清清的，克死她爹，這不又克她媽，命比石頭還硬！

楊樹：媽，講理好不好？嬸咋是她克的？嬸是自己過河才——

楊母：那咋不是她克的？我聽說她媽現在還沒醒，沒準兒植物了呢。

楊父：人家遭難，你在這兒瞎說啥？別背后咒人。

楊母：咋？我說兩句你還心疼了？年輕時沒娶上她是不是這心里還裝著她？還沒忘？

楊父：你說啥？你瞧你當著孩子的面說些啥？

楊樹怔在那里。

楊母嘴硬：咋，興你惦記還不興我說了？年輕時她比我好看，我知道村里好幾個人都相中她了，你也是一個，可人家相中槐花她爹——

楊父：也不嫌丟人、寒磣，接著說！

楊母：咋丟人？我這輩子也命苦，侍候完老的又侍候小的，沒想到你們父子倆一個秉性，合起伙來欺負我！除了她家這世上沒閨女了？楊樹，你是媽親生的，不是路邊撿的，十月懷胎把你養這么大，媽不容易，媽啥都依你，就是槐花甭想進這個門！我不能讓她媽沒進這個門，最后倒讓閨女進了這個門，當了這個家！

楊樹：你們的事我不管，反正除了她，我誰也不娶！（出門）

楊母罵：沒良心的東西，你想氣死你媽！

楊父：省省吧，兒大不由娘，他倆要真好上了，你能拆開不成？

楊母：就怪你不硬氣！你要是和我聯合起來，他小子能跳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楊父：隨緣吧，現在八字還沒一撇，急啥？

楊母：你懂個屁！趁現在還沒粘乎在一起，好分，真到了尋死覓活的勁兒，難分！牛郎織女都有倆孩子了，王母還要拆，那能拆得開嗎？

楊父嘿嘿笑了：還沒老糊涂，帳還算得清。

楊母：去！告訴你死老頭子，一碼站我這邊，再把閨女拉過來，看他小子一個人咋鬧騰？

楊父：這事我不管，中立！你們娘倆對抗吧，看誰抗過誰？你也別把楊葉扯進來，她那還一大家子人呢。

楊母：兄弟的婚事，當姐的不該說句話呀？

楊父：你凈添亂，這事誰說了算，歸根結底，你兒子說了算！要結婚的是他還是你！本末倒置！

楊母：啥倒置？

楊父不理，甩手也出去。

槐家

槐母一進院，就看見倒塌的廚房：房子塌了？

槐花忙說：媽，咱再蓋，我打算過了，今年咱就蓋房子，正好我也在家，能幫忙。

槐母：蓋房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可是要拿錢的！唉，媽要不住院，還能省點兒，花了多少？

槐花：媽，咱沒事兒比啥都好，錢的事您甭問了，有我呢！我是咱家的財主！走，進屋躺著去。

槐母進屋又問：自強呢？葉子呢？

槐花：墊地呢，這不地被水沖了，還得重新墊，家家都在墊呢。

槐母：那我也去——

槐花：您去干啥？好好在家歇著，閑不住就做飯，我上地。

槐母：好，媽在家給你們做飯，你去看看去，別讓葉子干活，人家是客，受不了。

槐花：我知道了，您甭操心（拿把鐵鍬出門）

槐花來到地頭，看見好多人在地里干活，挑土的、推車拉土的。

自強、葉子推輛車正往地里運土，自強弓著腰吃力地爬坡，葉子在后翹著屁股推車，頭快頂在了車上，槐花忙跑上去幫著推車，兩人疲憊地一笑，繼續走，槐花說：人家推滿滿一車，來回一趟也劃算，你倆半車，費工費時還不出活兒，墊多少了？

葉子抹抹臉上的汗：姐，我都快累死了，這么辛苦！

槐花：現在體會啥是“汗滴禾下土”了吧？知道為什么“粒粒皆辛苦”了吧？

葉子：體會深刻，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浪費一粒米，珍惜每一滴水。

槐花：好好干！再過兩年你們就成年了，男子漢就是要有頑強的意志、強悍的體魄才行。

葉子：像雷子叔那樣？

槐花：嗯。不止體魄，更要有氣魄，我欣賞的是那種“肚子里能撐船，胳膊上能跑馬”的英雄好漢！

葉子：照你這標準，雷子叔和楊樹叔你更喜歡誰多一點兒？

槐花：咋？給誰當探子？

葉子：關心你！誰是探子？

槐花：那就干活！

自強把車豎起，土倒在地里，拉車又走，槐花把土揚平，追上。

三人把車裝滿又往地里運，如此反復。

葉子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來。

自強衣服濕透了，豎車倒土。

槐花揚完土，臉通紅，汗津津地喘著粗氣說：葉子，你先回去吧，給我們涼點水，幫大媽做飯，等會兒我們回去吃現成的。

葉子：起不來了！

槐花過去把他拉起：以后每天早上起來跑三千米，自強不也是練出來的？

葉子：農夫真命苦！

槐花更正：不是命苦是偉大！沒有農夫哪來的糧食、蔬菜？當然沒有工人也不行，電視、電腦、飛機、汽車，離不開工人創造，所以工農是一家。

自強：分工不同！我國歷史上，哪回改朝換代不是農民起義？農民推動歷史，只是現代才有了工人，有了工農武裝，槍桿子里出政權，農民有了自己的土地，農村改革也在一步步走向成功！

槐花：說得好，自強。

葉子：天天跟著村官跑，還搬出理論來，那也是山寨版。

自強：自強版。

槐花：好了，葉子你回家做飯，自強，走，再拉兩車！

天近中午，艷陽高照。干活的人們收工往回走，看見自強姐弟倆仍在拉土墊地，紛紛打招呼：自強，晌午了，回去吃飯吧。

——自強姐，好勞力，跟你媽年輕時一個樣！你媽干活比男人還出力，頂你爸倆！一人干兩個人的活兒！

槐花應聲說：多拉一車是一車，要是比得上我媽，這地就墊起來了？

——你這成績也不小，年輕人中你也算能干的了！歇了晌午再拉吧，日頭毒！（走）

槐花擦汗：就回！

槐家

槐花與楊樹走個對面。

槐花：大中午的不在家涼快？有事？

楊樹看看她，汗淋淋的像是從水里剛上來似的，臉通紅，頭發粘在臉上：幾點了？還在地里曬太陽？

槐花擰開水龍頭，就著先喝了兩口，洗臉，進屋：這不回來了？屋里坐，我洗把臉。

槐母端著一茶缸水出來，你咋喝涼水？這給你涼著水呢。

槐花：這水涼快！熱死了！媽，你吃了沒？

槐母：吃了，早涼了！

槐花：涼了正好吃。

楊樹：你看看表，一點半了，誰家沒吃飯？

槐花：主任，忘了咱農民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嗎？在我姥姥家那里，中午還不吃飯呢，一天兩頓，咋，也沒餓死人，還長壽！

楊樹：不跟你白話兒，你最能扯。

槐花：我說得是事實，哪是扯？不信問我媽，我姥姥家就這樣，自強，葉子呢？

自強：姐，我都吃了一碗了，葉子睡了（看手）姐，我手上三個泡，你有沒有起泡？

槐花：咋沒有？過兩天就好了，媽，你睡吧。（坐在桌旁，吃飯，問楊樹）再吃點兒？

楊樹：以后干啥活叫我一聲，我去不了找人去，別逞能！別人防曬還來不及呢，你倒好，日頭底下曬去！

槐花笑：我曬不黑?。ㄉ焓挚纯矗┚褪桥屡?！一破就疼！

楊樹：你愿意，訴啥苦！

槐花一笑，端起水杯咕嚕一氣灌完，起身又倒了杯水涼著，坐在楊樹對面：說吧，啥事？

楊樹：村里想成立個基建隊，你來組建咋樣？

槐花：基建隊？蓋房子？牌坊還修不修？誰給錢？

楊樹：沒錢才來找你，自己想辦法。

槐花：沒錢咋干活？基建隊最苦，都是力氣活，要少了賠，要多了說你黑！再說我也不懂！

楊樹：不懂就學，相信難不住你！沒關系，可以考慮，三天后聽信。

槐母屋里出來：她爸倒是個匠人，要有她爸，還能點點她，再說，包工頭都是男人，哪有丫頭接這營生的？怕不行。

楊樹：嬸，你太小看槐花了，我說她行她就行！她心里野著呢。

槐花笑：臭小子！你這是請將還是激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