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混淆人世
- 晚唐離歌
- 水煮菱角
- 3417字
- 2013-10-19 11:29:01
兩人不再交談,只是靜靜坐著,外面的世界熱鬧暄騰,而這廂房內卻是極靜態的。廂房離街面有不短的距離,驛館內遍種著諸多高木奇樹,更是將那雜音隔得無聲無息了。五月開始,天氣漸漸地炎熱了,日辰更是漫長了,午后的陽光透過簾幕星星點點的投映在暗黑色的柏樹地板,室外的小湖泊上更是映照的銀光閃閃。
小湖泊上投種著不少名貴的蓮荷,雖尙未到蓮花盛開的時節,但卻可以見到小巧討喜的花苞浮現于湖面上了。湖里的錦鯉們時不時的探出頭,在平如銅鏡湖面上吐出一小串氣泡,有紅的,也有白的,更多的是金黃色的。趙子恒與方立言兩人就這樣安靜的并肩坐著,看那片湖泊上的種種細微變化。
只有方立言不斷續滿杯的倒酒聲,趙子恒默默無言的看著他,他的神情面容看上去是那么平靜穩重,但她知道有一種平靜叫死水微瀾,每年這天她總是這樣看著他不停的酗酒,直到喝個零丁大醉,沉入醉夢中不復清醒,可既使是在醉夢中方立言也是痛苦地的,他并不知道自已既使是在醉夢中也是痛哭流涕,悔之不及。
有些傷痛是能在時間流逝中慢慢痊愈的,可有些傷口卻只能在時間中慢慢潰爛,一如方立言與她。
偶爾抬頭,只見趙子恒正靜寂的望著他,方立言苦笑了下,舉了下酒壺,倒上一大杯遞過去,“怎么?要不要來上一杯啊!酒可是個好東西呀,它能溫?空透的心,也能讓人忘情,忘憂,既使短暫也是快活的。”那話語里有的只是寂寥,空落。
她接過方立言遞過來的酒杯,杯中的酒液清徹幾近透明,微微移近鼻尖慢慢嗅聞,梨花釀那綿軟濃郁的香味,微微閉眼,幾近沉溺于那陣迷人的酒香中。“是呀,酒這東西可真算得上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人忘憂,忘愁,可一旦醒過來,卻反而更痛,更憂。”曾經有段時間她也曾借酒消愁過,每每喝個爛醉如泥,以此來逃避愁腸百結,苦痛并兼。可當她清醒過來后,心卻更覺空虛,寂寥。
一個時辰后,有官婢來喚方立言,說是有客到,要館吏前去。“知道了,我這就過去。”方立言擺擺手示意來人退下。“唉,沒想到今年端陽竟還有人來這!”往年會來的便只有趙子恒而以。
“去吧!立言兄。”她理解的點頭,勸他既刻前往,畢竟館吏職能所在,讓他忙碌一點也是好的,至少能少一點沉溺于痛苦回憶。
方立言擺擺手向她施一禮,“得大人見諒,那便失陪了!”站起身后,他向她笑了笑,“子恒謝謝你今日相陪。”也只有在每年這最后一刻,他才會愿意稱她一聲子恒,而非平日里的趙大人。
“去吧,什么時候放開了,我再來陪你大醉一場。”她望著他的背影,和言寬慰著。他正值人生盛年,卻也正步向絕寂,趙子恒知道方立言早就有了厭世之意了,活著的只是個沒有靈魂的空売。他的心與神魂早就已經跟隨妻兒離去了。她突然笑了笑,其實何止是方立言,她自已不也是如此嗎?趙子恒收回目光,將手中那杯酒一飲而盡后,漫不經心的輕輕講訴說了兩句只有他與她才能懂得的話語。“立言兄可還記得我曾說過,自載而死的亡靈只能墜入枉死城,是無法與親人相聚的。”方立言聞之身形略停,他呆立片刻后,抬臂向后微微一擺手,示意她自便后,便跨出了廂房。
方立言走后廂房內更靜寂了,安靜的沒點人氣。她握著空杯子望著湖景發呆,方立言擔任館吏十二年,他付盡心血的打理著它,像個父親似的保護著館內數百名官妓,官奴,官婢們,不讓他們成為官僚們任意戲玩,欺凌的對象。驛館對他而言便是另一個家,這份責任感也成為了他活下去的動力,但痛苦卻是能慢慢磨滅這份動力的,趙子恒感覺到方立言已經開始向痛苦屈服了,今日她雖點醒了他片刻,但方立言已經陷的太深了,也許要不了多久,他便會徹底屈從于那份痛苦了。他是厭世的,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有時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多情便是無情,無情也是另一種多情啊!
目光停駐在桌面,方立言沒喝完的那壺酒,梨花釀的香味正透過壺蓋慢慢彌散。趙子恒輕輕瞇起眼簾,打量著。她多久沒喝醉過了,應該有兩三年了,今天就讓她再放縱自已一回吧!
酒液透過喉嚨滑入胃腸,酒力也在慢慢的擴散于體內,讓她有種別樣的溫?感,仿拂一股?意從身體四散,涌到指尖,耳畔,心底。讓人目光迷離,心馳神舒,感受不到任何痛與愁,滿足的嘆息聲,酒真是個好東西啊!
眼晴望著那片小湖泊,“蓮花真香啊。”她仿佛又聞到了那撲面而來,讓人心醉神移.的陣陣幽香。因為它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是所有花卉中最為高雅圣潔。迷迷茫茫間她好像又聽到了趙正溫柔的聲音了。“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就像你一樣美好。”醉意蒙蒙中她癡癡念叨著。
一陣輕風拂過,趙忠從珊瑚屏風后走了出來,就像他剛才就一直在那似的。他走向趙子恒接過她手中已經喝空了的酒壺,另倒了杯熱茶讓她捧在手心。“爺,楊守城發配嶺南了。”看著像似迷茫茫的主子,趙忠知道她是清醒著的,輕聲訴說他剛探聽到的消息。
趙子恒還是躺臥在席塌上沒動,臉上還是一派輕松恬靜的表情,但目光卻在慢慢轉陰沉。“什么時候的事。”那口氣平淡的像極為只是在詢問趙忠天氣如何。嶺南路遙艱苦,且多瘴氣,自武則天稱帝后,便將大批不服于她的李唐宗親發配嶺南,那些宗親們大多初到當地,皆死于瘴氣。楊守城一介文人,如何能受得了這種苦楚。
趙忠沉默片刻,很快擇簡而言,“一個月前的事了。官方記載在我們離開洛陽的第七天,楊守城犯了殺人罪,本應處以死刑。便高英杰出手援助,最后楊守城改為流放嶺南,永不得回京。”
殺人。趙子恒手中一緊,將酒杯握得緊緊的。腦子里立既閃現過楊守城那儒雅淡泊的臉膛,他怎會犯下如此險惡之罪孽。官方,那就是說這事背后還另有隱情啦。“還有呢?”她相信趙忠已經查到不少的隱情了。
趙忠憐憫地合上眼,像是不忍楊守城所受之苦似。“我找了歐大夫,聽他說了這事端的來龍去脈。那天楊夫子兩夫妻正準備去甘涼寺,路上受到了一伙混混的圍堵,蕊娘被險受欺凌。楊夫子護妻心切,無意間錯手將其中一人推落樓梯,那人重傷,楊夫子當既受官府收監。二天后,那人卻突然死了,楊守城便被以殺人罪判決了。”趙忠沒說出楊守城夫妻去甘涼寺所為何事,因為知曉他們是為祈求趙子恒主仆倆,路程平安康順,
“那后來又干高英杰什么事的,蕊娘又是如何成為他的侍妾的。”趙子恒眼神一利,話更低沉了幾分,“別跟我說是她愛幕富貴榮華,棄夫于不顧,她不是這種女子。”
趙忠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守在她身邊。等得趙子恒開始不耐煩了,“說吧,還有什么是我經受不了的,將你所知道的一切半字不落的給我全說出來。”趙忠的沉默讓她更為不安,能讓趙忠如此沉默不語,難以開口,真相怕是比她所猜測的更為不愖。
趙忠還是沉默不語,臉色卻漸漸地開始變青,那是他既將發怒的前兆。趙子恒也在默默不語的等待著,廂房內是死沉沉的。
許久之后,趙忠終于開口了。“死去那個人據說姓楚,屬于高英杰正室夫人娘家的姻親氏族。當日附近目睹的百性們告訴了我起因,那群紈绔子弟意圖強搶蕊娘,楊夫子拼死護著妻子,被他們打至重傷。眼看蕊娘就要被拉上馬車了,楊夫子情急之下將那姓楚的男人推下了樓梯。…
隨著趙忠的講述,一場讓人心酸又無奈的場景浮現在趙子恒面前,她仿佛聽到了蕊娘聲撕力揭的呼喊聲,她在叫著守城,喊著守城。“守城,守城…”蕊娘撕心裂喉的呼喊著,既使頭發亂了,既使衣袖撕裂了,既使有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拉扯著她向馬車拖去。她也不在乎,眼睛,心神都只停留在將五個男人圍歐的丈夫身上。
“蕊娘,蕊娘,”楊守城邊掙扎,邊向妻子那邊沖去,“你們放開她,放了她。”既使有五個男人在不斷歐打他,既使他已經遍身皆傷,既使他們不斷阻遏他的步態。周圍的百性們沉默的觀看著,他們沒有,也不敢上前阻止,那群紈绔子弟身邊不站立著為數不少的家丁。
蕊娘咬緊牙關死死拉著馬車輪子,不管別人怎么拉扯,拼死掙扎不上馬車,她的眼睛緊緊盯視著遠處的楊守城。楊守城已經被打得趴在地面上了,塵土將他滿臉暗紅色的血染成了黃紅色,可既使如此他的手,還是虛抬著向蕊娘指去,目光與妻子互望著,夫妻的目光中有的皆是對彼此情義的堅定。其中一個狂妄男人的走近他,抬腿就準備將楊守城踢開。
這時已看似淹淹一息的楊守城突然起身,拉住踢過來的那只穿著黑綢鞋的腳,往后推開了。后頭是一方長長的樓梯,那個人便像只球似的滾了下去,仆人們驚恐的喊叫著,跑下去救助自家主子。
拉扯著蕊娘不放的那兩個人見形式不對,便扔下蕊娘各自上了馬車跑了。蕊娘爬起身,跌跌撞撞的向丈夫跑過去,“守城,守城,你怎么樣了?醒醒啊,不要嚇我。”她摟抱著全身是傷,昏厥不醒的丈夫哭喊著,可無論她怎么喊,怎么搖蕩,楊守城還是像死了一樣不出聲,不動彈。甘涼寺山腳下,眾人圍觀中,蕊娘無助的哭喊聲與山風吹拂細微聲相互交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