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回來了。”鳶兒聽見門口自行車的鈴聲，跳起來。

姜福幀拉長臉按下孫女，皺著眉頭看看風(fēng)塵仆仆的醒姍，責(zé)備道：“還不快洗把臉，明之都等老半天了?！?

姜明之背對(duì)門口，也轉(zhuǎn)過臉微笑：“醒姍，就等你開飯。”

“你們先吃啊?！毙褗櫤鷣y回答，手擋住大半個(gè)臉跑到井邊，仔細(xì)梳洗一番，又對(duì)井口攏攏頭發(fā)，方才回到桌邊。

滿屋子的香味！姜福幀廚藝不錯(cuò)，兒子難得一回，殺了雞，宰了鴨，還把特意省下的臘排骨也蒸了。

鳶兒吃的腮幫子鼓鼓的，見姜明之邊喝酒，邊不住地夸贊粉蒸臘排骨，便踮起腳尖去夠，飯桌又高又闊，醒姍正想幫她，姜福幀啪的一筷子敲在孫女的碗上，訓(xùn)斥：“沒吃相?！?

鳶兒縮回手，埋頭怯怯地劃拉碗里的白飯。醒姍側(cè)目望過去，停在丈夫的眼睛里。姜明之端著酒杯，勸慰母親：“小孩子正長身體，是會(huì)貪吃些。”

“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閨女家就得打小憋。”

醒姍淺淺的一碗飯剛吃完，放下碗筷，悶悶地說：“要變天了，我到地里看看。”

鳶兒像一只受了驚的小貓，悄無聲息地跟著。醒姍蹲下，緊緊摟摟女兒：“路太遠(yuǎn)，你留下，陪，爸爸?！?

姜明之連忙拉開一旁還沒來得及整理的旅行包：“鳶兒，瞧，爸爸給你帶好吃的啦?！?

“剛吃完飯，又吃零食，不怕?lián)沃！苯豢诰坪谘屎?，慌著阻止，嗆得大聲咳嗽?

姜明之笑著解釋：“只是幾顆糖而已，撐不了的。”

鳶兒愣愣地站著，不知所措。

醒姍挨過來，一手去接明之的糖，一手繞到他背后，悄悄抓一大把，偷偷放進(jìn)女兒衣袋里，叮囑道：“找個(gè)有風(fēng)的地方等媽媽。”

鳶兒霧蒙蒙的大眼終于恢復(fù)些許光澤，聽話的點(diǎn)點(diǎn)小腦袋，走開。

姜家的兩畝多地，都是姜福幀父母撿了別人不要的荒地開墾的，離家很遠(yuǎn)，山路崎嶇，只能步行，得走個(gè)把鐘頭。醒姍心里難受，出門丟三落四，爬上山頂，竟發(fā)現(xiàn)自己兩手空空，什么也沒帶，呆呆的站了好一會(huì)，才回過神。兩畝地的麥子長得不好也不壞，天一晴，就得搶收。一邊的小塊花生地卻生出許多小草，醒姍長嘆一聲，蹲下去費(fèi)勁地用手扯。

“醒姍，歇會(huì)，我來除?！苯髦嗪鋈恢畨?，站在田埂上。

“這就完了，別又臟一雙手?！毙褗櫞鴼庵逼鹕碜樱叩秸煞蛘镜奈恢米??！翱仕览??！?

“趕緊洗洗，喝口?！苯髦行┬奶?，靠近妻子也坐在田埂上。

醒姍喝完水，把玩著水壺，頭輕輕挨著姜明之的肩膀：“看下面，還記得嗎？”

“那兒有你們家一塊地?！?

姜明之說完，醒姍想起從前：“那時(shí)，我十二，你十四?！眰z人對(duì)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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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姍十二歲暑假，林立庚夫婦忙搶收，她便背著三歲的醒健到地里送午飯。醒健從小淘神，在田里玩的不肯回，一直等到大人收工才罷休。運(yùn)麥子的牛車走出一里路，醒姍娘忽然發(fā)現(xiàn)兒子的新涼鞋忘在田頭，醒姍體恤爹娘，自己返回尋找。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地里有個(gè)人影，知道是拾荒的，并不害怕，倒是奇怪那人的無動(dòng)于衷。當(dāng)?shù)氐囊?guī)矩是如果麥地的主人允許，麥子一收割完，拾荒者就可以撿地里的剩莊稼，如果主人不允許，不僅不能撿，碰到主人后，還必須把撿到的麥子都留下。所以，一般的拾荒人遠(yuǎn)遠(yuǎn)地瞅見人來，立刻會(huì)帶上戰(zhàn)利品逃走。醒姍好奇地走近，對(duì)方是一黑瘦的少年，個(gè)高冷漠，張開口，牙齒卻潔白：“你家的糧食，還有涼鞋，我整理好了?！?

醒姍看看兩捆比自己還高的麥子，伸手取了弟弟的涼鞋就跑。

那一年，姜明之十四歲。開學(xué)后，倆人成了同班同學(xué)。再后來，高中繼續(xù)同學(xué)。再后來，姜明之的父親奔波過度，癱倒在床。姜明之高三幾乎輟學(xué)。醒姍便小袋米，小袋面，夾著飯票，悄悄放在姜家門前。

姜明之蓄心截住她，紅了眼睛問：“你在可憐我？”

醒姍紅了臉回答：“我在可憐我自己?！?

姜明之看著遠(yuǎn)山：“我家苦。”

醒姍看看姜明之：“看不到你，我更苦?！毖蹨I像墜落的星星刺中姜明之年輕的心。

林醒姍最終用米、面、飯票和眼淚把心上人送進(jìn)大學(xué)，自己卻名落孫山，郁郁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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