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雪又下了一個星期，漫天的大雪甚至覆蓋了春節(jié)的氣氛。也好，反正，這個世界任何的節(jié)日，都與我無關(guān)了。白茫茫的一片，反而更能襯托這個世界原本的顏色。

“一個人在這里看雪，你可真夠無聊的，”未央在橋上悄然降落，“別跟我說你在橋上躺了整整三個月。”

“被你說對了。”我有氣無力說道。

“拜托，別這么無聊好不？你看看這個精彩的世界，你覺得你的懶散對得起這一切嗎？”未央說道。

我差點沒大笑出來，好久都沒這么想大聲笑了。我支撐著身體坐起來，指了指遠(yuǎn)處白茫茫的一片：“這個世界很精彩？怎么精彩了？就是這一片單調(diào)的白色？”

“是啊，可是你連這一片單調(diào)的白色都沒有，你最多只有透明色，”未央譏諷著說道，“別這樣子，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做吧。”

“什么事情？”我問道。

“自從你成為死神后，你還沒回去過死靈界呢，對吧？”未央說道，“陪我去一趟死靈界吧。”

“不去。”我一口回絕。

“走啦，這么一個重要的時刻，我希望你能夠陪著我，”未央不由分說，一把拉起我，朝市區(qū)飛去，“我保證讓你不虛此行。”

我被動地被未央拖著，朝市區(qū)飛去。要去死靈界，必須找一間醫(yī)院。未央很快就找到了，是安海市最大的醫(yī)院。因為天氣很壞的緣故，來醫(yī)院就醫(yī)的人很多，不過大多數(shù)都不是什么大病。盡管如此，我和未央還是看到了幾個瀕死的重病人，躺在病床上，張著嘴巴，兩眼無神地看著窗外。他們說不定看到我們了，我想，在這種時候看到死神，也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走進電梯，未央熟練地按下太平間所在的樓層，高高舉起水晶球。我木然地站著，看著未央的樣子，感覺有些滑稽。電梯啟動的時候，未央輕輕推了推我，示意我也舉起水晶球，我無奈地照做了。

到了太平間所在的樓層，電梯門打開了，看到的自然不是醫(yī)院的太平間。首先引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池子，好幾個死神在池邊。有幾個死神把水晶球放進池子里，水晶球和水面接觸的時候，冒起了一股淡淡的霧氣。不用說，這就是死靈池了，我從來沒想到過死靈池旁邊有一個死靈界的入口。

“死靈界的入口并不固定，有時候是死靈池，有時候是死靈界圖書館，有時候是死靈界電影院，”未央說道，“我還聽一個死神說過，有一次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她看到了死靈領(lǐng)主——她居然來到了死靈領(lǐng)主的辦公室！”

“死靈界還有圖書館和電影院？”對此我大吃一驚。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所以，才帶你來玩一玩嘛，”未央笑著說道，“身為一個死神，卻不知道死靈界長什么樣子，是不是太過分了？”

“那你現(xiàn)在要去哪里？”我問道。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要去經(jīng)歷一個重要時刻，”未央說道，“其實就是，我想升級當(dāng)黑水晶死神了。”

“你想升級了？現(xiàn)在？”我有些詫異，不過細(xì)細(xì)一想，也沒什么。未央收集的那些靈魂，早就足以讓她升級了。

“對啊，紅水晶球只能收集十個靈魂，而且無法自由隱身顯身，越來越不好玩了，”未央說道，“所以我決定升級了。至于帶你來的原因，第一是炫耀，第二呢，也是提醒你別再那么懶了，趕快收集夠十個靈魂然后去拿黑水晶吧！”

我跟著未央來到死靈領(lǐng)主的辦公室，死靈領(lǐng)主正在接待幾個新死神。我和未央在辦公室外耐心等待，直到那幾個新死神離開辦公室，我們才得到進入辦公室的許可。

“我知道你是來干什么的，把水晶球給我吧。”死靈領(lǐng)主朝未央伸出手，未央把紅水晶球交給死靈領(lǐng)主。

“你呢，紫尚死神？”死靈領(lǐng)主把手伸向我，我有點尷尬地說道：“領(lǐng)主，我還沒收集夠十個靈魂，這次我是陪未央來的……”

“都過去一年多了，你還沒收集夠十個靈魂？”死靈領(lǐng)主微微一笑，“這一年多來，你都在干什么？”

“紫尚對收集靈魂不感興趣，每次收集一個靈魂后，總要休息上好幾個月，”未央說道，“所以，直到現(xiàn)在，她的水晶球里還不到十個靈魂。”

“嗯，沒關(guān)系，反正，沒有期限，”死靈領(lǐng)主緩緩說道，“未央死神，你的紅水晶球里的確有十個靈魂，你等著，我現(xiàn)在就把黑水晶球拿給你。”

說完，死靈領(lǐng)主來到辦公室后面的倉庫里，拿出一個黑水晶球，交到未央手里。未央很激動，一臉興奮地看了很久。死靈領(lǐng)主微笑著看著她，不停地點頭。

“謝謝了，領(lǐng)主！”未央高興地拉著我離開死靈領(lǐng)主的辦公室。我還沒來得及跟死靈領(lǐng)主道別，就被拉出了辦公室。

3

“現(xiàn)在，我們該離開死靈界了吧。”我說道。

“急什么，你還沒游覽過死靈界吧，我?guī)闳ネ嫱妫蔽囱胍恢崩业氖郑瑤缀鯖]有松手過，“從死靈領(lǐng)主辦公室所在的死靈大樓出來，就是死靈廣場。看到廣場正中央樹立的那條柱子了嗎？那是死靈界的中心，也是死靈界的標(biāo)志。”

我看到周圍有不少死神，大多都很年輕，有一個死神滿臉稚氣，低著頭坐在石凳上，一臉無助地看著手里的紅水晶球。等等，這副表情好熟悉，我突然想起，當(dāng)初剛剛成為死神的時候，我也是這副表情。

“喂，你怎么不走了？”看到我停下了腳步，未央回過頭問道。

我松開未央的手，走到小女孩身邊。小女孩看到我，下意識往后挪了一下。

“小女孩，你怎么到這里來了？”我輕聲問道。

“姐姐，我是在做夢嗎？”小女孩的聲音顫抖著，“為什么這里這么陰暗，這么冷？我要怎樣才能回去？”

“你回不去了，孩子，”未央走上來說道，“你原來經(jīng)歷過的世界，已經(jīng)和你無關(guān)了。”

“所以，我是真的死了嗎？”小女孩蜷縮著身體，緩緩抬起頭看著我們。

“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我問道。

“我和弟弟吵架了，可是爸媽二話不說就打我罵我，他們一直都這樣……”小女孩的聲音里彌漫著一股驚恐，“他們不喜歡我，他們喜歡弟弟。我想我對他們來說是不重要的，所以……”

“你是對的，孩子，我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人，所以才會來這里，”未央說道，“既然如此，你也沒必要恐懼和害怕了。你的恐懼和害怕，除了印出你的可憐之外，沒有別的好處。”

“未央……”我小聲提醒著未央，“還是個孩子呢。”

“那么，我更要向她說明，她已經(jīng)不是一個孩子了，”未央冷冰冰地反駁我，“一個孩子是不會做出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決定的。只有足夠勇敢的人，足夠成熟的人，對這個世界認(rèn)識足夠清晰的人，才會做出這種決定。”

我嚇了一跳，我看著小女孩的眼睛，那種從目光中散發(fā)出來的震驚，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恐懼的分量。

“那些不珍惜你的人，你又何必珍惜他們，”未央冷冷一笑，“你把他們看得無比重要的時候，他們根本沒有重視你。而當(dāng)你拋棄了他們的時候，他們反而用虛偽的眼淚來博取同樣虛偽的同情。虛偽的人們總在上演虛偽的戲份，自以為是真情流露。卻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做過多么不值得同情的事情。”

“好了，未央，走吧，”我抓住未央的手，小聲說道，“這個孩子已經(jīng)知道得夠多了。”

“就這樣了，孩子，總有一天，這個世界會把你遺忘的，所以，再怎么害怕傷心都是無謂的，”未央說道，“趁著他們還在傷心的時候，把他們曾經(jīng)給你的冷酷一點不剩地全部還給他們，這就是死神的職責(zé)，明白嗎？”

小女孩依舊一臉的茫然，不過，卻顯現(xiàn)出了一絲讓人心寒的涼意。未央說完，徑自離開了，把我拋在小女孩身邊。

“你何必這樣子呢，死神一定是冷酷的嗎？”我快步跟上未央，“死神也可以給人溫暖的。”

“紫尚，我們?yōu)槭裁磿x擇離開這個世界，你想過沒有？”未央轉(zhuǎn)過頭朝我反問，“就是因為我們的溫暖都被奪走了，我們才會做出這種選擇。所以，我們身上沒有一絲溫暖，只有死亡的寒意。這是我們的宿命，明白嗎？”

也許，我是唯一一個有理由反駁未央的死神。可是，那涉及我最內(nèi)心的秘密。我只得淡淡一笑，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對。

“也許，你是對的，未央，”我說道，“死亡，本身就是一件很冰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