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天，我和淳風一起來到學校。走進教室的時候，短發女生已經在座位上了。淳風剛一走進教室，女生就飛快地跑到淳風面前，大聲說道：“淳風，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談談！”

教室里的目光一起投射在淳風和女生身上，每個人的眼神里都透露著一股曖昧的神情，我幾乎可以聽到淳風的心跳聲。淳風紅著臉，偷偷看了我一眼，支支吾吾地說道：“下……下課的時候你再找我吧。”

說完，淳風像出逃一樣回到座位上，只留下女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凝望著淳風，女生有點賭氣地回到座位上。淳風和女生之間仿佛隔上了一層厚厚的無形的墻，彼此的目光都無法在空氣中交匯。

“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我說道。

淳風翻開筆記本，用鉛筆寫下“秋晨”兩個字。我微微一笑：“她好像喜歡你哦。”

淳風窘迫地顫抖了一下喉嚨，我笑了笑，來到草薇的座位上——那是整個教室里唯一的空位了。

很快我就發現淳風一整節課都在走神，大多數時間的目光都在我身上。對其他人來說，淳風一直在盯著草薇的座位。還好老師講課講得很入神，沒發現教室里的玄機。好不容易熬過了一節課，秋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朝通往天臺的樓梯走去。淳風猶豫了一陣，我站起身來，徑自朝秋晨走去，淳風只得跟在我身后。

“秋晨看起來很反常。”我說道。

“也許等一下你就知道是為什么了。”淳風匆匆跟上我的步伐，右手握成一個空心拳頭撐在嘴邊，小聲說道。

一路上，不少人朝淳風投來戲虐的目光，仿佛每個人都在看一場落入俗套的言情劇一般，以至于淳風的腳步一直很沉重。走到天臺的時候，淳風特意看了看身后，生怕有人跟蹤。

“你們聊，我在門口給你們把風。”我說道。

“沒關系的，”淳風抓住我的手腕，“你答應過我，不會離開我的視線的。”

“你來了。”秋晨走上前來，態度和剛剛完全不一樣，“早晨我那個樣子，你不介意吧？”

“還好，只是被你嚇了一跳。”淳風說道。

“回答我昨天下午問你的問題，昨天早上，在這里，你在和誰說話？”秋晨說道，“你不是真的在對著一團空氣自言自語吧？”

我吃了一驚，回想起昨天早上在天臺發生的事情。這么說來，當時出現在天臺門口的身影，就是秋晨了。淳風實在是很不幸，居然被人偷看到和我說話。

“秋晨，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淳風凝視著秋晨的臉說道。

“你說。”秋晨望著淳風的臉，一臉的期待。

“如果我死了，你會怎么樣？”淳風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沒經過思考，連我也被嚇了一跳。

秋晨愣了好幾秒鐘，我突然看到她眼中閃爍著淚光。秋晨搖搖頭，沖上來抱住淳風。我轉過身，看了看天臺門口，還好，那里沒人。

“你就那么討厭我嗎？就像草薇討厭你一樣。”秋晨嘴唇貼著淳風的肩膀，模模糊糊地說道。

淳風像是一棵樹一樣地站著，一動不動。淳風顫抖著嘴唇，緩緩說道：“我不討厭你啊，而且，我想，草薇也沒討厭我吧。”

“但是，你為什么會突然想到死這個字呢？”秋晨的手臂在漸漸收緊，“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是不是死神就在你身邊，想要把你帶走呢？我會這樣抱緊你，不讓死神帶走你的。”

明明是一場苦情戲，可是我在旁邊卻一直想笑。的確，死神現在就在淳風身邊。可是，秋晨不知道的是，就連死神對死亡也毫無辦法。

“是啊，草薇活著的時候，我也沒想過這個問題，所以草薇突然死去的時候，我一直無法想象她死后，我的世界會怎么樣，”淳風說道，“所以我總是會幻想她還在，幻想某一天她會重新出現在她的座位上。”

“淳風，告訴我，你想干什么？”秋晨抬起頭，兩行淚痕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沒干什么啊，只是隨便問問而已。”淳風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說道。

“隨便問問，死這個字是可以隨便說的嗎？”秋晨輕聲責備著，“如果是草薇對你說起死這個字呢？你也會像我一樣緊緊抱著你的，對吧？”

“秋晨……”淳風輕聲叫著秋晨的名字。

“可是，我和你不一樣哦，我沒耐心，沒勇氣，”秋晨慢慢松開淳風的手，“看來，我有必要不喜歡你一陣子。”

“對不起，秋晨。”淳風低著頭，不敢去看秋晨的眼睛。

“淳風，如果當初，你也能不喜歡草薇一陣子，事情就沒那么糟糕了，”秋晨說道，“在執著和放下之外，還有一種不太傷人的選擇，明白嗎？”

“嗯，謝謝。”淳風點點頭，放任秋晨離自己越來越遠。

上課鈴聲很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我拍了拍淳風的肩膀：“該走了。”

現在，淳風和秋晨之間的格局，好像反了過來。我不得不開始佩服秋晨了。

11

“為什么你一定要在秋晨面前提起死這個字呢？”我說道，“你不覺得你有點莫名其妙嗎？”

“果然，她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淳風苦笑一聲，“她比我成熟，比我更看懂這個世界。”

“別太憂傷，否則，只能證明秋晨贏了，”我說道，“不過，我會幫你看看，你死后，秋晨會是什么樣子的。”

“一定不是我現在的樣子吧。”淳風說道。

“你知道草薇是怎么說你的嗎？”我問道。

“她是怎么說我的？”淳風敏感地轉過臉，一臉焦急地看著我。

“她說你是個傻瓜。”我說道。

“的確，她說得沒錯，我是個傻瓜，傻得徹頭徹尾，”淳風說道，“對草薇是這樣，對秋晨也是。”

“在臨死前還有這么多煩惱，是不是覺得很可悲？”我問道。

“何止是可悲，簡直就是可笑。”淳風用手撐著腦袋，輕輕笑了幾聲。

我們在咖啡廳里，不過這一次是我和淳風在一起。我一直期待著秋晨能夠出現，不過，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還是沒有見到秋晨的身影。所以，秋晨是真的履行她的諾言了。

“當時，草薇知道自己快死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淳風問道。

“大多數人知道自己快死的時候，都很淡定，草薇也不例外，”我說道，“草薇臨死前，最大的遺憾就是無法克服自己對火焰的恐懼。所以，她才會那么努力地上場演示使用滅火器，才會火場救人……”

“所以，我也不應該輸給草薇，”淳風放下手臂，一臉的堅毅，“草薇要克服的是恐懼，而我應該克服的，是草薇。”

“那太簡單了，直接接受秋晨就可以了，”我說道，“讓秋晨代替草薇在你心目中的位置。這樣，你就可以克服草薇了。”

“可是，那樣對秋晨不公平，而且，秋晨的下場會比我更慘。”淳風果斷搖了搖頭。

“也許不會呢，淳風，”我說道，“秋晨能對你說出那種話，就說明她拿得起也放得下。相反，如果你就這么離開了，對秋晨來說，才是一個巨大的遺憾呢。”

淳風沉默著，桌上的咖啡逐漸變涼，直到不再有熱度。

“如果咖啡冷了，你還會喝嗎？”我問道。

“會，當然會了。”淳風拿起咖啡，喝了一小口，皺了皺眉頭。

“可是，變冷的咖啡，就不好喝了，不管你怎么裝，你皺眉頭的表情還是出賣了你，”我說道，“這杯咖啡，已經不是一開始你想喝的咖啡了。如果強迫自己喝下去，那么，嘗出來的味道，就不是醇香，而是冷酷了。”

“所以，草薇和秋晨，各屬于哪一種咖啡呢？”淳風自言自語著，語氣里透露著一股找不到答案的彷徨。

“草薇這杯咖啡，你是無論如何都嘗不到的了，”我說道，“至于秋晨么，你還有機會，來得及把她加熱。”

淳風端起咖啡，一飲而盡。喝完之后，淳風把咖啡杯放回桌上的時候，力度有點大，發出了沉悶的聲響，我差點以為咖啡杯被他摔碎了。

“死神，你也要來杯咖啡嗎？”淳風微笑著問道。

“不了，我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了，”我把頭轉向一邊，拉開一點窗簾，看著窗外逐漸密集的人群，“對了，你該如何跟秋晨解釋，你和我在天臺對話的事情？”

“我想她應該不會再問了吧。”淳風說道。

“的確，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我點點頭說道，“不過，也許要等到許多年以后。”

“可是我，只過了半年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淳風苦笑一聲，“如果沒遇見死神，也許現在我還會繼續渾渾噩噩下去吧。”

“現在的你，也是渾渾噩噩的，”我說道，“你最好快點跟秋晨說哦，也許說不定，下一秒，你就失去生命了。”

“你會保護我嗎？死神，直到我做完所有的事情。”淳風問道。

“從來沒有人能夠在死前做完所有的事情。”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