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xué)時代，我對古代文學(xué)下過相當(dāng)深的工夫。古代文字和我壓根就是老熟人。在崔憬的幫助下，我居然啃的懂《黃帝內(nèi)經(jīng)》。據(jù)崔憬說，人體七經(jīng)八脈，縱橫交織，熟知其為根本。在他的嚴(yán)格要求下，一個月內(nèi)，我將《黃帝內(nèi)經(jīng)》摸的滾熟。便開始按他的吩咐背“湯歌”。什么“栝蔞桂枝湯太陽證備脈沉遲，身體幾幾欲痙時，三兩蔞根姜桂芍，二甘十二棗枚宜。葛根湯四兩葛根三兩麻，棗枚十二效堪嘉，桂甘芍二姜三兩，無汗憎風(fēng)下利夸。大承氣湯大黃四兩樸半斤，枳五硝三急下云，枳樸先熬黃后入，去滓硝入火微熏。麻黃加術(shù)湯煩疼濕氣裏寒中，發(fā)汗為宜忌火攻，莫訝麻黃湯走表，術(shù)加四兩里相融。麻黃杏仁苡仁甘草湯風(fēng)濕身疼日晡時，當(dāng)風(fēng)取冷病之基，薏麻半兩十枚杏，炙草扶中一兩宜?！钡鹊龋车奈沂穷^昏腦脹。

這么久的書上談兵，讓我急得手癢。多想遇到一個病人，讓我增加點臨床經(jīng)驗。為了尋找病人，我也是費了不少精力，每到一地，總是四處溜達，查看有沒有那些可供我醫(yī)治的病人，就像電視中播放的一樣，那些主角們總會意外地遇到需要自己幫助的人，可惜我總是遇不到，更悲催的是我這人是個路癡，總是逛著逛著就迷了路，最后只得乖乖呆在某地等崔憬領(lǐng)我回去。每每那個時候，崔憬總是咬牙切齒的瞪著我，看他那噴火的眼神，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想給我栓個狗鏈子，以便時時牽著我，防我亂跑。除了休息時候，趕路的時候也是尋找病人的好機會，我總是趁著趕路的時機左顧右盼，希望不其然的遇到病人，然后請我施以援手，我大獲成功，從而名利雙收?？墒遣∪藳]遇到一個，反倒是崔憬總笑我像老鼠一樣賊頭賊腦。

這日，將近午時，我們才來到一個小村落，稀稀疏疏的炊煙，大片大片荒蕪的土地，告訴我們這里的人口是寥寥無幾。我記得路上也到過一些村落，但是沒有像這個村落那么荒涼破敗的。

“真安靜，顯得荒涼了，是不是越往北越是荒涼？”走了半天也不見一個人影，家家戶戶都緊閉門戶，見此情景，我忍不住問崔憬。

他的回答簡直讓我想去死?！安⒉皇侨绱耍贿^越往北越冷?！?

“你再跟我開玩笑？”

真是廢話，這是常識，我再笨也知道。把我當(dāng)弱智看是不是？見我一臉郁悶，崔憬輕笑道，“這里是邊境，時有戰(zhàn)爭發(fā)生，自然人口稀少些。”說著指給我看溝渠里那些森森白骨，看得我心驚膽戰(zhàn)?！斑@些尸骨都是兩軍交戰(zhàn)后留下未及掩埋的將士們的尸體?！?

“既然經(jīng)常有戰(zhàn)爭發(fā)生，這些百姓為什么不遷往內(nèi)地，卻要在這里受苦呀？”我很不解。

“這大概就是安土重遷的緣故吧，他們世代生活在這里，但凡有一絲生路，也不舍得離開。”

雖然我很難理解古人這種安土重遷的情感，我倒是挺敬佩他們的，那么深愛著自己的家園。這里的人生活得應(yīng)該很清苦吧？戰(zhàn)爭，首當(dāng)其害的便是這些無辜的百姓，我看著那些未及掩埋的白骨，覺得很是悲傷。古人總講究入土為安，現(xiàn)在這些尸骨的主人能安息嗎？

“先生，”我拽拽崔憬的衣袖，“我們把他們埋了吧？”

崔憬看了看我道：“這種事很常見，當(dāng)你習(xí)慣以后就會習(xí)以為常?！?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我很不同意崔憬的冷漠，“先生，他們曾經(jīng)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有親人有愛人，他們的親人和愛人們都在等他們回去，如果知道他們暴尸野外，他們的親人該多么難過？你可以為了希顏走遍大江南北尋找解藥，為什么不能以己度人，分一些慈悲給這些可憐的人們？”

“照你的說法，我若是不答應(yīng)你的請求，就成了冷血無情的人嘍？”

看著崔憬的黑臉，我心下顫抖，我這是多大的膽子，居然在虎嘴拔毛？但是話都說了，這個時候在推翻豈不是前功盡棄？是以我眼一閉，用顫抖的聲音擠出了一個字：“是?！?

本以為崔憬會發(fā)火，誰知他只輕笑道：“想不到你倒是挺悲天憫人的。還杵著干什么？還不去收斂那些白骨？”

“啊？我去，去收斂白，白骨？”

“難道你挖坑？”

就我這力氣，得什么時候才能挖好坑？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去建那些白森森的尸骸，平時看個恐怖片都能嚇暈的我，此時托了崔憬的福，竟然撿尸骨。我咬著牙，一邊撿一邊盯著崔憬，唯恐他跑了。崔憬很快便挖好了坑，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將撿到的骸骨遞給他，他一具具細心的擺放好，看他這樣子，我突然覺得他更好看了。

我們將要填完土?xí)r，突然聽到很悠長的嗚咽聲。

“鬼呀！”我嚇得大叫，猛地撲進他的懷里，死死的抱住他。

“哪里有鬼？別玩了，天黑之前我們還要找到客棧！”他努力要推開我。

“你聽你聽”我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死死的抱住他不放手。我天不怕地不怕（當(dāng)然有點吹牛）就是怕鬼。

他嘆口氣：“是那位大嫂?！?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位母親抱著孩子一邊路邊抹淚，一邊向這里走來。這下，我那廉價的同情心又開始泛濫，我想到了我的學(xué)生。每每看到小孩子，我都要難過好久，不知道我的那些學(xué)生怎么樣了。小卓杰母親的病應(yīng)該好了吧？柯秋是不是還扎著紅繩子給大家跳舞。。。。。。

情不自禁迎上去，面黃肌瘦的孩子雙眼緊閉，呼吸若有若無，臉色死一般的寂靜。我感覺鼻子發(fā)酸：“大嫂，這孩子怎么了？”

這一問，似是導(dǎo)火索，這位母親的淚像洶涌的流水：“我的孩子。。。。。?？煲懒耍蠓蛘f。。。。。。說沒治了！”她泣不成聲。

崔憬，我立刻想到他，他剛巧填完了土，我跑到他面前懇求，“先生，救救這個孩子吧？”

他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你閑事管得太寬！”

可以說我驚異于他的冷血，本以為他是生性冷漠，卻不想程度更嚴(yán)重，他壓根就是一個冷血的魔鬼，不然就是心理變態(tài)！雖然有氣，還是得忍住。

“先生，醫(yī)者父母心，你的醫(yī)術(shù)如此高明，救救他吧！難道你是怕救不好，沒面子？”我用上了激將法。

他卻波瀾不驚：“如果不想露宿荒郊野外，就快走，沒見過你這樣麻煩的女人！”

“崔憬！”我真是氣憤到極點！“你真是混蛋！對一個孩子，你都不愿施以援手，他也是一個生命。如果他真的有事，你就是兇手！”

“膽敢罵我！”他兩眼冒火的瞪著我，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別得寸進尺！”說完，他竟自顧離去！

對他，我真是失望了，幾分鐘之前我還以為他只是外表冷漠，其實人很是古道熱腸，現(xiàn)在看來，根本是我的判斷失誤。如此一個無德行之人，再跟下去也無益。我決定試一試，雖無把握，總比聽天由命的好。試著問那位母親

“大嫂，我可以看看你的孩子嗎？”

或許，她也想碰碰運氣，居然把孩子交給我。

對崔憬，我還是抱著一絲幻想。但是看著他越走越遠，心中的幻想終于破滅。怎么回事，與小說中的情節(jié)一點都不符?？磥?，他確實不是我的天子。沒什么好希冀的了，現(xiàn)在，只有靜下心來診治孩子。

孩子的脈搏，微弱的幾不可觸。實中有虛、虛中有實，又似沉似浮，相當(dāng)?shù)暮币?。還好崔憬每日訓(xùn)練我把脈，這讓我心中多少有些底氣。問了一些孩子病癥的反映，這位母親都很詳細的回答了我。尋思半晌，我寫下了藥方，剛要遞給對方，被人一把拽了去。

又是那張讓人有想揍的沖動的臉，他沒事人一樣大放厥詞：“大致方向不錯，只是幾味藥錯下了，用對了藥，劑量又錯了！唉，恥辱恥辱，我怎么收了你這么個笨徒弟？”

雖羞的無地自容，現(xiàn)在我可沒時間去照顧我那可憐的自尊。驚喜的抓住他的手，乞求他：“先生，你來寫好不好？你來寫?！?

他深深看我一眼，拿起筆寫下藥方。

離開那位千恩萬謝的母親，走在路上，我忍不住問他：“你怎會知道下什么藥？”

他的嘴角勾了勾笑道：“你的反映還真是慢，這個時候才想起問?！?

我低下頭，臉上火辣辣的，想想終于明白過來。

“你也真夠笨的，就算想讓我試試身手，也不必用這個方式吧？害自己平白糟別人罵，你有病呀！”

他的笑溫暖、和煦，如同午后的春風(fēng)：“如不這樣，你怎么有勇氣下藥方？”

是呵，如非他的逼迫，我不會有勇氣，也不可能調(diào)動全部潛力醫(yī)治的。就如現(xiàn)代一條警語：若想爬過那堵墻，最有效的方法是把帽子先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