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了神，見他慌張，心中不免一沉，只做鎮定說：“何事如此慌張？起來說話！”

小澤子一緊張，說話便有些結巴，只勉強了很久才說：“皇上已經到宮門外了，小主快去迎駕！”

我微微鄂首，神色一凜，不知道皇上此時過來何事，便匆匆喚了黎合宮的下人們與我一齊到殿門口迎駕。

秋季夜黑的快，也不過是申時，天便有些灰灰的，我一面讓人將正殿的燈都點上，紅燭晃動的彩影甚是撩人。一面也顧不得再審視自己的裝扮，只遠遠瞧見一行不過三四人提著燈籠緩緩走來，其中一個穿了件深色莽白披風，頭上戴著斗篷，腰間配一塊通靈寶玉，我心中有了計較，只快步上前迎了上去。

正要屈膝行大禮，卻叫歐陽池給擋了回去，他快我一步伸手攔住了我，只拉著我的手放在暖暖的莽白披風里，“朕是悄悄過來看你一眼，就不必行這樣大的禮了。”說罷，身后跟著的李德生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揭開了他的斗篷。

我心里道不明的微微發慌，也忘記了答話，只愣愣得由著他攜了我的手往殿里走去。殿中已經跪了一地的奴才，大約都是沒想到皇上如此早的就駕臨黎合宮，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只覺得大殿的氣氛甚是詭異，眾人低著頭，待到皇上與我一同坐在了正殿的軟椅上才要呼萬歲，歐陽池眉間一皺，李德生走上前來，也只小心的說：“免了禮，眾人退下便可。”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過后，殿上也只剩下皇上與我，我不敢抬頭去看他，感覺臉頰微微發燙。我抬頭輕聲說：“皇上不是要去靜妃那看小皇子么？”

他只拉著我站起身來，輕輕道：“朕看過你后再去靜妃那，黎合宮是朕親自命人監工建造，你可喜歡？”

我聞言一急，心中不免有些感動，只小聲應了一句，“臣妾當然喜歡，皇上的心意臣妾也不敢不喜歡。”

他只寬和的微笑，對我的話也不計較，拉著我的手邊向內堂走去，“你的脾氣一點也沒改，還是那樣敢說，像朕初次見著你的那晚，”他停了停，只低頭在我耳邊，一口熱氣呼的撲上來，“你咬朕的那一口，朕現在還記著。”

我只覺得耳邊癢癢的，心如鹿撞般，輕輕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的說：“是臣妾眼拙，沒有認出是皇上來，臣妾罪該萬死。”

歐陽池聞言笑得促狹：“朕不過是說說，你就要罪該萬死，若是每個人都罪該萬死，那朕剛充實的后宮，又要荒了去。”

我羞愧的低下頭，只隨著他的腳步跨進了內堂。黎合宮的內堂還分東西兩個暖閣，自然是我休息的地方。他輕輕一推房門，帶我進了東暖閣。

我從孝武殿上選秀歸來還未細細看黎合宮，自然是不知道里面的陳設如何。他這一推，倒讓我著實吃驚。落入眼簾的是一張花梨大理石書案，案上整整齊齊擺著各種書籍字帖，筆墨紙硯齊齊。另一邊則是一張巨大的白紗玄關，玄關上畫著的花鳥圖栩栩如生。西墻邊下竟還放著一方古琴，上等的梧桐木制造，琴弦則是用天然蠶絲制成。

正在心神不定間，卻悄然發現我的眼中噙滿了淚水，我輕輕抽回被他緊握的手，走到天圓地方的琴邊，伸手去撥那琴弦，琴音既松且沉，沉即沉厚，松即悠遠。我抬起頭看向負手立在門邊含笑看著我的歐陽池，心中一暖，落下淚來，“臣妾那日不過是玩笑，隨口說了想要的陳設，皇上記得那樣清楚，皇上這樣待臣妾······”喉中梗咽，再也說不下去。

那一日，是我第一次亮相接客的日子，我是賣藝不賣身的萬花樓名妓，流蘇。

蟄伏三年，我一鳴驚人。也為了那一日，到萬花樓的歐陽池。

我以為他是好色的登徒浪子，他在我彈琴的時候，趁我不備，將我抱入懷中，我情急之下用力咬了他的手背。

在萬花樓的三年，我所學的，不是哪個女子優柔諂媚的本事，也不是哪個女子嚶嚶咽咽的可憐之態，我所要做的，是與眾不同，讓他一眼就看中的女子。

進宮，是我唯一的目的。

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個既定的套路。

我收了眼底的淚水，見歐陽池已經走到身邊，與我一同坐在古琴前，“朕知道你素來最喜歡撫琴，便尋人去給你請了京城最有名的琴師來教你。明日為后天宗山祭祠踐行大宴后宮群臣，朕再給你引見，朕找的這個琴師堪稱是天下一絕。”

撫琴一技，我由來自負。我三歲時便由娘親帶著去京城最好的琴師那學琴，那時候琴鴻先生已作古稀之年，倘若活到現在，也是年近一百。歐陽池找來的琴師定不是琴鴻，想必技藝也未及他。我心中暗暗一嗔，只面帶笑容柔聲道：“臣妾謝謝皇上這樣用心。”

他只微微一笑，側著身子輕輕將我擁入懷中，伸手撫上我的長發，手指似有似無的從我的臉頰邊滑過，我感到隱隱約約一絲溫暖，我并不伸手去抱他，只是靜靜地躺在他的懷里。房中如許早已經點起的檀香泛著一陣陣的清馨。

縱使我面對的是他，也安下心來享受了那一刻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