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虛扶一把,“快快請起,早就知道姑母家有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此番見著可才算知道了,這分明是那畫上走出的人兒才對。”說著一頓,“奈何姑母早逝,侄兒我竟是連最后一面也未見得。”
黛玉看著賈璉前一瞬夸自己生得美,后一瞬嘆娘親去得早,心中哀怒交加,哀的是娘親臨死亦在念著京城家母,怒的是眼前這個自稱是娘親侄兒的人如此外做的表演,著實讓她為娘親不值,這便是娘親心心念念的娘家人啊……
林如海聽得此話,眉頭亦是一皺,只是擋不住心中哀意又起。片刻才道:“侄兒方才說的奉岳母之意一事是?”
“祖母聽聞姑母去了,心中難過,只嘆自己未能照看好愛女,便想著在外孫女身上做個補償,也算是對姑母盡心。再者揚州雖好,終是比不得京城繁華,玉兒妹妹若是在京城將養著,與家中姐妹作伴不說,見些世面,將來也能尋個好人家,也算是了了祖母心中遺憾了。”賈璉話語中不乏些許炫耀之意,吟歌心中極是反感,面上卻不露聲色。
廳中一陣沉默,林如海沉沉道:“侄兒的意思是岳母要讓玉兒進京?”
賈璉呵呵一笑,“正是,侄兒此番前來除了拜祭姑母之外便是接玉兒妹妹進京了。”
林如海看黛玉一眼,“此事容后再說,侄兒一路車船勞頓,先歇息一番吧。來人,送璉二爺去落花閣。”
看著那人遠走,林如海深深看黛玉一眼,“玉兒可愿進京陪你外祖母?”
黛玉呵呵一笑,“玉兒但憑爹爹安排。”
林如海一愣,憑自己安排?自己公務繁忙,自認照看不周自家女兒,夫人本就未能盡心照顧,怎能在誤了女兒?再者夫人臨走之時亦是在念叨娘家人,若是讓玉兒進京代她盡孝膝下,只怕她黃泉路上也會走的安穩些……
黛玉看著自己爹爹沉思,自己也是心思急轉,最終,已是想明白了現下自己和父親的處境,“爹爹,玉兒去……”
林如海心中一松,卻也有些微傷感,“玉兒可想好了?”
黛玉點點頭,“爹爹放心,玉兒這是上京盡孝,就算是替娘親走這一趟好了。”
林如海看著黛玉的眼神便知道自己已是無需多說,當下便交代下去,替小姐收拾行李,來日便準備上京。
下人一聽雪雁要跟自家小姐是要去她京城外祖母家,莫不是一副羨慕極了的眼光。只聽說自家夫人是京中榮國府賈府的嫡親女兒,那可是榮國府啊,鐘鳴鼎食之家,世襲公爵啊!
雪雁心中也是高興的,自己跟了小姐十年了,此番哪里有不帶自己的道理,并非為了那些人想的那樣,再多的榮華富貴都沒有她家小姐來的重要,她只是想和她家小姐在一起罷了。
看著雪雁和一眾下人的反應,黛玉卻是高興不起來,那侯門表面風光,內里只怕不是那么干凈的。榮國府家大業大的,前年還出了一個貴妃,本就是在風口浪尖的,不知道有多少彎彎繞繞在里面呢,自己這一去,誰知是怎樣光景呢……
三天之后,一切已是收拾妥當,只等第二天一早,便可登船。
父女兩坐于書房,林如海沉沉道:“你外祖母家,你想必也是知道的,為父雖知道你有一身本事,卻也馬虎不得,侯門大院比不得江湖,萬事需謹慎些才可。”
黛玉聽得這話,卻呵呵笑開了,“爹爹莫非還在為玉兒拜師之事惱火?”
林如海看著黛玉的俏皮模樣,苦笑搖頭,“我林家世代書香門第,怎的出了個你這般精怪的,若不是那老頭道能幫你治了那不足之癥,我才不會要你去學那些,一個女兒家的……”
“好了好了,爹爹莫惱,若不是學了點技藝,玉兒一個人上京還真怕呢,何況玉兒琴棋書畫哪一樣差了?不會丟您那書香門第之名的……”
“便就是你這般大了還調皮……”
夜已深,父女兩掌燈夜談,像是有說不完的話。月色清幽,香風陣陣,映著窗前剪影溫馨之極。
清晨的揚州碼頭,人流不息,黛玉一行人登上了賈璉來時的大船。看看周圍擁擠不堪的客船,再看看自己身處的華麗畫樓,黛玉心中五味成雜。看著岸上的人影漸漸變小,才知道船已是開了……
陽光明媚,水光蕩漾,輕舟急行間樓船之上輕紗曼舞,卻不知黛玉此去是福是禍……
黛玉所乘之船順著月落江一路北上,已是行了兩天。
聽著不遠處傳來的陣陣女子嬉笑聲,黛玉面上浮起一抹諷笑,這便是京中的紈绔貴公子?果真是會尋歡作樂……只因那賈璉來前竟然在船上金屋藏嬌了,旅途枯燥無味,少不得做些風花雪月的事。
此時江面上正風平浪靜,微風襲來,夾雜暗香陣陣。黛玉四顧之下,竟是看見對岸山上一片雪白,“梨花?”
雪雁一旁侍候著,當下隨著黛玉視線看去,“小姐,沒錯,正是梨花呢……”
“去……筆墨伺候,趁現下船行的穩,你小姐我就作畫一幅,也打發打發時間,據說要走十天半月呢,咋們可沒有溫香軟玉抱滿懷的福氣,走,去后面……”
雪雁笑呵呵的進了艙里,一會兒便與兩個叫新月、寒月的小丫頭,拿著文房四寶在船尾鋪成開了。
雪雁在一旁侍墨,只見黛玉素袖輕綰,纖纖玉指在雪白的宣紙上左右游弋,眼睛看著遠方的雪色神采明滅,片刻……
“筆……”
雪雁雙手遞上湖云狼毫修竹筆,黛玉提筆行云流水一會而就,只見墨線浮動,隱隱便有了風動之勢,在加淺淡墨色暈染,便像看見了花海沉浮,幾點濃墨重點,勝雪梨花便躍然紙上,“加一句什么詩好呢?”
題字之處尚是一片空白,黛玉秀眉微皺,想了一番正欲落筆之時卻聞得“轟……”的一聲,船身一震,原本要題字的墨跡便是留在了那片雪色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