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凈身完畢之后，看天色是過了兩個時辰左右的時間。寂豐染被小廝帶著進了偏廳一間雅致的回廊，屋檐下，吳明待坐桌旁，手邊擺著一把青玉小壺。伴著檐外星點密布的雨簾，回廊里飄散著幽幽酒香。

然而最令寂豐染震驚的是，這個吳明帶給自己的感覺，竟然如此像渫如幽之于他！甚至連長相容貌也——

不，他們并不同。這個吳明面色稍暗，并沒有渫如幽那種清雅細致的感覺，反而是看起來有種滄桑操勞之感。眼泡微腫，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顴骨也有些高聳突兀，襯得整張面龐更加瘦骨嶙峋。特別是吳明那雙手——寂豐染看到，膚色暗淡的雙手，有些干枯消瘦，像是幾近枯萎的枝干令人心生不忍。

然而寂豐染心中卻是長長舒了一口氣?；蛟S只是他多心了，乍眼看去的瞬間，吳明沉靜優(yōu)雅端坐的姿態(tài)，無不讓他感覺像是回到新婚那夜，冷眼看著渫如幽一身嫁衣坐在窗前等待的模樣。滴打在檐瓦上的雨聲，仿佛也化為那夜屋外熙攘吵雜的人群喧囂。然而一切似乎都變的不再重要，不再吵鬧，天地之間只有他和她二人——

他是她的夫，她的天。

她是他的妻，他的……終結(jié)。

“如幽……”無意識地輕喃出聲。寂豐染忘記了，自己從來都是大呼小叫她的全名，然而第一次脫口而出她的閨名，卻是全然不費力氣的輕松。

吳明挑了挑眉，幾不可見露出一個莫可名狀的笑意，“兄臺可是念及家中嬌妻，擔心了？”

仿如一道驚雷，霎時劈過寂豐染的腦海。他立刻矢口否認，“不，只是一時……啊不，只是感覺閣下很像一個人……”

吳明微微一笑，卻是問也不問，提也不提這個好的八卦題材，反而說道，“看這天氣，怕是這雨下起來也是個沒完沒了。兄臺定是擔心家里人會掛念吧，不如我叫小廝——”

寂豐染卻坐到吳明下手邊，眨眨眼，笑著說道：“如此醇香的美酒，在下可有幸品其美味呢？”

吳明微愣一下，隨即淡然道，“請?！?

酒液順著喉線滑下，熟悉的甘美醇香滋味讓他立刻猜出酒的名字，“是九釀春?！比欢谰撇]有混淆他的視聽，如此近距離地觀察吳明，寂豐染心中的疑慮更盛。明明此時已值盛夏，男子們所穿衣衫均以換成圓領(lǐng)露頸的絲質(zhì)輕衫，偶爾街面上還能看見衣襟敞露、形容不整的大漢，大咧咧地穿街而過。然而很少有人會像吳明這樣，仍穿著春衫，扣子整整齊齊、密密實實直箍到下巴。寂豐染特意向吳明的耳垂瞧去，失望發(fā)現(xiàn)——

無名沒有耳洞，半點都沒有。

可他……為什么要失望？

寂豐染一定不知道，此刻的他，神情真是可愛逗趣到不行呢。吳明端著酒杯，望向寂豐染的視線隱含著玩味。吳明啟唇，輕吟一句：“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寂豐染哈哈一笑，“吳兄，喝著九釀春，卻來吟詠杜康，可真是太不給那無名酒坊的面子了?！?

“聽兄臺意下，甚是喜愛這九釀春？”沒有回應(yīng)寂豐染的插科打諢，吳明神色平靜地問道。

喝空的小巧酒杯在纖長的指尖劃轉(zhuǎn)出一個個花樣，寂豐染將之放在鼻端輕嗅那九釀春殘留的香氣，想了想，說了一句，“九釀春的余韻，只在讓人陶醉于香氣繚繞，而非味道的渲染?！?

吳明捏著杯子不說話，只是無言又飲下一杯。

誠然，如寂豐染所說，九釀春最突出的優(yōu)點，就是香氣濃郁，久久不散。當傾倒出酒液時，那種優(yōu)雅繚遠的香氣四溢，伴隨水晶般清透的酒液徐徐而出，令人嘆為觀止。

可是凡事皆有物極必反。九釀春的香氣太過突出特別，相較之下就會反襯出其味道上的欠缺不足。然而九釀春推出了這么久，卻只有他一個人對自己說了這樣一句評價……

吳明覺得，眼前這個貌美的浪蕩子，似乎也不是沒有優(yōu)點啊。

他開始對這個人，有點改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