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攬月回話，一身素縞長袍的南宮璟琪長嘆一聲，仰首望向那仿佛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的蒼茫夜空，緩緩而道：“我娘親本是二哥的近侍姑姑，一次意外讓她成為父皇眾多嬪妃中的一個……娘親因為出身低微并沒有得到太多的寵愛和賞賜，反倒是受盡了其他嬪妃的排擠和凌辱……娘親本性溫婉，不擅手段計謀，幸有德妃娘娘也就是現在的皇太后的關愛和庇護……”

“后宮嬪妃間的爭寵奪愛并未影響到我與幾位哥哥之間的手足深情，兒時的回憶是我對這深宮后廷唯一的留戀……當二哥登上這太子之位后，這些個手足情誼便慢慢消失殆盡了，幼時的親近卻如同逝去的光陰一般，一去不復返……”

冷冽冽的寒風中，南宮璟琪高大的身影卻顯得萬般孤寂和凄涼，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哀傷和凄苦。

“那日，娘親應皇后之邀去玄武湖的月島賞荷，我還記得……那年的夏日格外炎熱，湖中盛開的朵朵蓮花嬌美異常，連難得一見的翠玉睡蓮也競相開放……”

寒風蕭瑟，點點雪花隨風輕揚，又下雪了——

沉浸在回憶之中的南宮璟琪面容冷然，他開啟的雙唇仿佛敘述的只是一件與他無關痛癢的事情。

“皇后命人熬制的冰鎮蓮子羹，讓在座的嬪妃贊不絕口，然而，回到房中，娘親就腹痛難奈，等太醫趕到時，娘親已是七孔流血、暴斃而亡……”

淡漠無情的低訴猶如一條無形的鐵鏈緊緊纏繞在攬月的頸子上，勒得她不能呼吸。

玄武湖！

那是她和瑜兒初識的地方！

她現在終于知道瑜兒為什么愛去玄武湖了，原來在月島賞荷宴中，中毒身亡的嬪妃還有瑜兒的娘親、錢夫人的妹妹、南宮歆淵最寵愛的妃子——淑妃娘娘，宮人口中千嬌百媚，能歌善舞的絕色女子。

南宮歆淵曾作詩夸贊她的美貌身姿，“澄妝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風，拭珠瀝于羅袂，傳金翠杯于素手。”如此曼妙的女子也就這樣香消玉殞了。

當年兩位嬪妃的意外殞逝，尤其是淑妃娘娘的離世讓本性多情的南宮歆淵悲痛欲絕，大病一場之后，他就無心政事而是讓太子南宮璟玟代他理朝親政了。

由于皇后娘娘也中了毒，幸而救得及時，所以，當初次手握皇權的南宮璟玟奉命監國之時，理政的頭一件事就是要找出這下毒的幕后之人。

一心想給父皇、母后一個交代的南宮璟玟將與此事有所關聯的宮人全部收押入獄，然而，無論如何嚴刑拷問也沒能查出個所以然來，就在南宮璟玟氣急敗壞又束手無策之時，當時的三公之一——李太傅適時出手為他出謀劃策，在他授意之下，南宮璟玟下令將這百余名宮人全部斬首于午門前，以儆效尤，一時間震撼朝野內外。

就這樣，這個以兩位嬪妃殞逝為始，又以百余人性命為終的血腥之案在太子監國的伊始就給滿朝文武百官來了個火烈烈的下馬威！

風不知不覺已經停了下來，之前的那輪明月也早已不見的蹤影。

雪，卻是越下越大，無聲的竹林似有嗚咽聲低低響起，像是在為那些逝去的無辜生命而哭泣。

雪地中，那個微顫的白色身影依舊傲然地挺立于雪夜之中——

原來，那看似灑脫自在的外表之下有這么一顆血跡斑斑的心，原來那皇子、王爺的耀眼名頭下，卻是一個痛失娘親而無處伸冤的不孝之子！

攬月抬袖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卻抹不去那心底滋生出來的酸楚和不忍。

原來看似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原以為只有平頭百姓是迫于生活而活著，原來還有一種人是為了仇恨而活著，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親眼見著自己的親人逝于眼前而束手無策吧！

茫茫雪夜中，一曲清婉哀傷的吟唱聲低低響起，“③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隨之響起的玉簫聲如影相隨，追逐著那如水流花謝一般的清幽歌聲……

猛然乍起的寒風扭動著身姿卷起片片雪花相擁起舞，伴著如泣的歌蕭之聲飛向那蒼涼的夜空。（本章完）

備注：

①唐朝—崔國輔《子夜冬歌》

②元曲—周浩—蟾宮曲?題《錄鬼薄》：“想貞元朝士無多，面目江山，日月如梭。上苑繁華，西湖富貴，總付高歌。麒麟冢衣冠坎坷，鳳凰臺人物蹉跎。生待如何？死待如何？紙上清名，萬古難磨。”

③唐朝—李商隱《無題》截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