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麟兒
- 晉陽魂夢
- 高采雨
- 3166字
- 2013-10-18 10:01:59
十月懷胎的辛苦自不必說,終于熬過了青州炎熱的盛夏時節(jié),天氣轉(zhuǎn)涼,入秋了。這是個好季節(jié),小時候?qū)懽魑牟豢傉f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jié)嗎?小時候,我不禁笑了,小時候若水該是騎著馬學(xué)射箭呢!
想起來仿佛那些往事還在昨天,可是,我已經(jīng)這么老了嗎?從16歲到24歲,八年過去了。我摸著大肚子,當(dāng)然了,我們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金秋,當(dāng)青州城外的木屋花苑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時,蘭陵王的麟兒降生了,果然如他所愿,是個男孩。
孩子肌膚細(xì)膩,雙目炯炯有神,笑起來亦是一副迷人的俊美模樣兒。這么柔嫩的小孩子就是我們生命的延續(xù)嗎?造物主多么神奇啊,我想他一定繼承了我們所有優(yōu)秀的基因,因愛而出生,因愛而茁壯成長。
“噓,小王爺睡著了,小桃你別總抱著,給我瞧瞧吧”菀如眼巴巴盯著小桃懷抱里的嬰兒說。
“還是給我這個外婆抱會兒吧!”娘也在一旁搶著。
“這么小的嬰兒當(dāng)然光知道睡覺了,你們都別抱著了,放到炕上吧!”為了孩子出生后不至于冷著,屋里專門依照青州的風(fēng)俗砌了一個土炕,下面有煙道,生著爐火整個炕上都是暖和的。
“還有,你們不要叫小王爺,若兒的孩子不再是王爺,他和我們每個人一樣,是平等生活著的人。”我叮囑道。
“若兒,咱們的孩子不當(dāng)王爺,那總該有個名字吧!”
“當(dāng)然了,傻長恭。”
“若兒才傻呢,不讓我們麟兒做王爺。”
“不做王爺會活得更快樂!”
“是呀,他爹我自小在晉陽就沒過過這快樂似神仙的日子,咱們的孩子自然不能再重走老路了!”
“是呀是呀,王爺,姐姐。小王爺要留在青州,由菀如親自來照看。”
“還有小桃呢,小桃要看著小王爺一點點長大,給他買好吃的,給他做新衣裳……”
“若兒,我看小王爺還是隨爹娘住在松濤院里好……”
“等等,等等,你們都搶我兒子呀,我這個當(dāng)娘的都插不上話了。你們張口閉口就是小王爺?shù)模Γ€是趕緊起個名字吧!”
“若兒才學(xué)博淵,還是若兒來起吧!”
我思索良久,長恭的父親高澄對他從小就寄予厚望,可惜幼年喪父,他一定很想念父親吧,便道:“為了紀(jì)念文襄皇帝,孩子就叫高澈吧,取澄澈之意。晉代王獻(xiàn)之曾寫過‘鏡湖澄澈,清流泄注’,便是清亮潔凈之意,亦有心下明白,心思澄澈之意。”
“詞意是好的,只是,這三點水的偏旁怕不適合用于吾兒吧?”
經(jīng)長恭這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古人起名是非常有講究的,就連后世朱元璋那位要飯出身的明代皇帝都規(guī)定了他的子子孫孫之后幾十代人起名字要用的字,用的偏旁部首,何況高家乎?每一個輩分都有屬于自己的字,看到名字就能知道是哪一脈所出又是哪一代人。
高澄、高洋、高演、高湛、高浚、高渙、高潤……高歡的這些兒子們清一色的三點水旁,而長恭這代人有幾位王爺高孝瑜、高孝琬、高孝珩,長恭的大名則是高孝瓘,全都是王字旁,厲害呀!
剛才長恭還夸我才學(xué)淵博呢,雖然我從千年之后而來,卻不知千年前的華夏文明博大精深,慚愧之極!
“那就換個字吧,這孩子剛剛睜開眼睛時雙目清亮有神,我們便用‘目’字旁的瞮吧,這個‘瞮’字亦是明亮澄澈之意,如何?”說罷我望向眾人。
“好,高瞮,瞮兒,就這個名了。”長恭拍板了。
“姐姐說的,那肯定是好的,瞮兒,很好聽。”
“恩,好,就是瞮兒。哈哈!”在歡笑聲里大家終于一致通過了這兒小嬰兒的名字。
青州悠閑的居家日子過得很是快,真正理解了那句話——時光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間瞮兒便三虛歲了。
這孩子太聰慧了,才過了周歲長恭就給請來幾位先生,兩歲便能識文斷句,那漢人先生所教授的三字經(jīng)、詩經(jīng)的詩文被瞮兒稚嫩的聲音背誦出來,自有另一番童趣所在。
后來長恭被下旨調(diào)往瀛洲任職,小小的瞮兒同他爹爹告別時,居然會表達(dá)自己依依不舍的心情。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咿咿呀呀,抑揚(yáng)頓挫,瞮兒搖頭晃腦對著即將出任瀛洲的父親念道。
這是《詩經(jīng)》中的一首詩歌,許是疊詞較多才朗朗上口吧,難得瞮兒能感受到句子里的離情和思念,雖然詩里描述的是西周時期一位遠(yuǎn)離家鄉(xiāng)去守衛(wèi)邊關(guān)的士兵從出征起到回家時的心情,但是由瞮兒生搬硬套過來卻充滿了對他爹爹的依戀不舍和盼望早日歸來的愿望。
長恭摸著瞮兒圓圓的腦袋,說:“瞮兒,爹爹亦不忍心離開你,爹爹不會讓你哀的,很快,很快爹爹就會回來了!”
“恩,爹爹要寫書信回來哦!”
“呵呵,爹爹答應(yīng)瞮兒,一定會的。”
長恭就這樣去了瀛洲,我也希望他能快點回來,畢竟這幾年里我們都沒有再離別過。
“娘,爹爹走了多久了?”
“爹爹有沒有書信來?”
“爹爹什么時候回來呀?”
這樣的問話,瞮兒每日總得問上一遍,有時候看著他失落的眼神便哄他說:“爹爹三個月后一定回來。”
等到我每次回答三個月便回來時,瞮兒終于變聰明了,“娘,上個月,你說是三個月,那這個月怎么還是三個月呢?三個月究竟是什么時候?”
“臘八吧,等到娘給瞮兒熬了臘八粥,你爹爹就該回來了!”
“娘不要騙瞮兒哦!”
小孩子還不好哄嗎,長恭回不回來到時候再編個借口吧。
終于進(jìn)了臘月門,又快過年了,天統(tǒng)四年,我換算著,應(yīng)該是公元569年的1月份了吧,年關(guān)將近,長恭總該歸來了。
餐桌上,瞮兒喝著粥,粥里面多了紅棗、花生、紫豆、麥粒……
他突然興奮地喊道:“爹爹,爹爹今日要回來啦!”
“瞮兒好好喝粥,你怎么知道爹爹回來呢,讓外婆給你擦擦嘴。”
“娘說的,娘說喝到臘八粥的時候爹爹就會回來,這樣的粥和每天的都不同,難道這粥不是臘八粥嗎?”
“是,這就是臘八粥,快喝吧。這孩子聰明著呢,若兒,王爺可有說過今日歸來嗎?”
我搖搖頭,他這一去數(shù)月,能不能從瀛洲歸來也不是他說了算的。
瞮兒喝完粥便去宅院外玩耍,娘喊他回來,他反而說:“我等爹爹呢,你們進(jìn)屋去吧!”
這孩子,我暗自傷神。
“爹爹,爹爹!”突然屋子外傳來瞮兒的喊聲,不會吧,亂叫什么爹爹。
我靠在床前閉目打盹兒,沒有理會瞮兒的喊叫。
“若兒——”突然一人就將我橫抱了起來,暈,真的暈了。長恭就這樣笑嘻嘻地?fù)е摇?
“你真的回來了?”這不是做夢吧!
“娘真的沒騙我,今日爹爹回來了。”瞮兒高興地眨著眼睛望著兩人。
“是的,本王回來了,而且再不用去瀛洲了!”
“啊?怎么回事?有圣旨嗎?”
“是的,陛下已經(jīng)下旨免去了長恭的官職,現(xiàn)下,我真正是個閑散王爺了,哈哈,可以陪著若兒還有瞮兒居住在青州,再也不用過問政事了!”他大松一口氣,真是無官一身輕呀!
“為什么?”
“噢,就是我故意將在瀛洲所收錢財?shù)馁~本丟給了軍中一個品性正直的小軍官,他便向朝廷里參了一本,遞上了本王貪賄的證據(jù),如此一來,本王就順利被罷官了,多好呀!”
“這位小官叫什么名字呢?”其實這倒也不是壞事,就怕他這么有才能的人,朝廷怎么會閑著他呢?
“行參軍陽士深。”
陽士深,這名字聽起來很耳熟呢,不管他了,反正這個年能安穩(wěn)地過了。
可惜,老天注定這個年是過不安穩(wěn)了,不僅遠(yuǎn)在青州的我們過不安穩(wěn),而且北齊國上下的民眾都不能過年了,因為,太上皇高湛駕崩了,舉國縞素,而蘭陵王必須去往鄴城皇宮的乾壽堂守靈。
高湛是長恭的皇叔,可是他亦親手殺了長恭的兩個哥哥,情仇交織,去吧,在他的葬禮上告訴兩位王爺,他們的仇人死了,殘暴的君王死了。
十三歲的高緯終于親政,此時北齊朝政已經(jīng)搖搖欲墜,在史料中高緯的名字前都要被冠上后主二字,后主,最后的主人,他將腐朽的王朝終于帶進(jìn)了墳?zāi)埂?
我恨這個名字,恨這個人,此生最好不要再見到這個人。
但是天不遂人愿,是年冬,高緯一旨令下,人生中,那最不可預(yù)知而又預(yù)感不好的階段就要來臨了。
“瞮兒,你和菀如姨娘還有李柱姨父住在咱們的木屋花苑好嗎?爹爹和娘必須要回一趟晉陽了,還有啊,等爹娘到了晉陽后,一定讓外公外婆趕過來陪你,好嗎?”
“恩,放心吧爹娘,瞮兒會很乖的,瞮兒還要向先生討教很多學(xué)問呢!”
我們摸著瞮兒的腦袋,這孩子早熟而又聰明,他在菀如這里,我們該放心了。
再不舍得離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不敢將瞮兒帶回晉陽,帶到那個權(quán)力漩渦的中心,那里再不是從前的晉陽,我甚至能嗅到末日來臨前殘酷血腥的氣息。青州,瞮兒,定要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