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幸運，因為能在“紫嫣奪命鏢”下活下來的人我還是第一個。我在想難道是上天覺得我實在太不幸了，所以終于賜給我幸運了？



獨孤湛找回解藥的時候，我正在床上說胡話，手上的溫度早已冷卻，握著我的手掉眼淚的人出去之后便沒有再來。



外面寒冷的風從獨孤湛推開的門中吹進來，風里帶著血的味道，他的身形挺得很直，慢慢像我走來，一步似乎都是一個世紀，那樣鄭重，似乎害怕驚醒了我。他看起來似乎很痛苦，背上四道大的劃痕，深可見骨，觸目驚心，身上其余是一些小的傷痕，血和衣服的碎布混在一起，還在往外流著鮮紅的血，他左手護著胸口，右手拿著一味剛采來的藥材，也是最重要的一味藥——那是一朵花。當那朵花的異彩照在我的眼瞼上時，我回光返照似的撐開眼皮，那花難道是——傳說中的碧血真情七葉花？



碧血真情七葉花，花開異彩，解百毒，生于嚴寒之地，花孕六十年，花骨朵必須陰柔女子的血澆灌，直到花蕊之中見到的鮮血變為碧血，華彩得以煥發異彩，擁有解百毒的奇效，江湖上尊其為“祛毒圣藥”。無數人欲得之而身死機關重重的凌寒洞，然而獨孤湛的竟然能掛在僅僅一個時辰之內就將其采回，那這個人需要多可怕的精神支持力，才能有這么利害到這種境界。



是因為我，給了他那么大的精神支持力么？



獨孤湛，我是不相信感情的，即使是這樣，我也不曾奢望過感情。記得我曾說過，自古正邪不兩立，不是因為我們的身份，也不是我將對獨孤玄的恨意轉加于你，而只是一個讓你卻步的理由。



我從來不知道，我會在世界上哪一個人的心里這么重要，或許是當暗紫的棋子太久，連自己都當自己是沒有感情沒有憐憫的傀儡。這是人常說的感情么？只是因為見過幾次面，就可以為之奮不顧身？



那一刻我感動了，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白衣少年給我紅得像體溫的冰糖葫蘆，幼時的我便淚流滿面一樣的感動。我竟然還保留著對人的感動？我本以為我那顆會感動的心，它已經在我成為暗紫的棋子之后丟失了。



不知為什么，我的臉驀地變紅了。瞥見獨孤湛的身影，在這暮色開始四合的時候，他靜靜的站在窗外，身上的傷還未好，他的呼吸有些羸弱，因此無法控制好氣場，才會被我發現——以前我在這里時雖然知道他在這里，但從來沒有發現過他的存在。墨藍的暮色里，他的身影就那樣靜靜的投射在窗紗上，像青花瓷上精美的花紋，



我醒來之后，便發現他一直守在門外，但卻一直不曾進來，我在室內，他在室外，隔著一層窗紗。聽見我醒來想要下床的聲音，他說，你的上還沒有好，等你的傷好了我自會放你走，我……我只是想謝謝你在雪山的救命之恩……聲音很生硬，似不慣向人道歉，然后他就一直一直站在那里，背影有些落寞，但總會挺直著脊背，偽裝著堅強。



原來，救我是因為我救過他，那大雪山時他會奮不顧身想救我，那時的我卻并沒有救過他。



我說，你……要不要去休息，你的傷……



他站在那里，楞了一瞬，似是想不到我會問他這個，然后，他轉身，面向窗子，輕輕地搖搖頭，聲音有些微弱，說，不是我想要打擾你，而是碧血真情七葉花并不是陰柔女子的鮮血澆灌的，我擔心的它的藥效。



不是陰柔女子的血？我想起他回來時我迷迷糊糊看見他的手腕處傷得很深，我還曾疑心凌寒洞的機關竟然能傷到他的手腕內側。難道……那是獨孤湛自己的血？！笨蛋！難道他不知道手腕那里可是動脈啊！



我還是想說一句，獨孤湛，你是傻瓜。



湛星居確實是養傷的好地方，不多時，傷已見好。依然是大雪紛飛的日子，我望著天空，內心惶惑不安，獨孤湛真的會放我走嗎？還有白虹，他肩上被獨孤湛射的那一箭好了么？獨孤湛不曾單獨見我，我想此時的他，應該還是很之前一樣，靜靜在一邊，安靜地不肯介入我的孤獨。這點和白虹不一樣，白虹很希望我的嘴邊有笑影，很希望介入我的孤獨，將我拉進他們的生活方式，也唯有懂得孤獨的人才能像獨孤湛一樣尊重我的孤獨吧！



在雪地仰望天空，冰涼的雪花落在我長長的睫毛上，我一低頭眼一眨，便有一些往下掉，落在藍色的長靴上。依然是藍色為底，白色紋絡的一身，我才發現，原來藍色和白色竟然這么好看的。



小丫頭們那一只釉質瓷器養了幾條錦鯉，在湖心的亭子里，我們幾個小腦袋嚴嚴實實地將瓷器圍了一圈，睜著大大的眼睛看那錦鯉，而那些錦鯉也眼睛大大地怯怯地望向我們，表情很無辜。我從沒有和這么多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在一起，不過年齡相仿的女孩子之間似乎很容易融入，我都成了她們之間談話的必要聽眾，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吩咐她們的。



沒辦法，以前我可以冷冰冰地對任何人，可是我實在不忍心推開這群純潔的少女熱心的請求，雖然我還是表情僵硬，但我覺得我已經很努力在向她們學習快樂了，我很感慨，原來像她們這樣，才是正常女孩子的生活啊。



我端起釉質瓷器，隨手就要往湖里倒，小丫頭驚訝得慌忙出聲：藍小姐！不要！湖面結著冰呢，它們會凍死的！



我只是覺得它們需要更大的地方而已，而且我腦子里當時也沒有“魚會凍死在湖面”的概念。



于是我終究沒有把它們倒下去。



小丫頭眨巴著大眼睛問我，樣子比魚還無辜，說，藍小姐，你傷好之后還會留在這里么？我們都好喜歡這里，你走了我們肯定都不能留在這里了。



武林第一美少年的湛星居果然很有吸引力，特別是對年輕女孩子這一群體。



略微沉吟一下，我從湖心回望湛星居，如今我傷已見好，是時候離開了。于是我說，我只想要自由。



可是……可是……小丫頭急于留住我，一時語塞，半天也可是不出什么，她說，藍小姐，你一出去，不就是又要和少主作對？



哦，說了半天，是不希望我和獨孤湛作對？



旁邊幾個丫頭拿一種看傻瓜的眼光看那說話的丫頭，一個嬰兒肥的丫頭就伸出胖乎乎的手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說，傻大丫！少主沒那么容易被傷到好不好？



可是……可是……這丫頭一邊又開始“可是”，一邊揉揉腦袋，可能是胖丫頭敲重了點，眼里一片亮晶晶的水光，撅著嘴氣勢很大地大聲地說，可是如果是藍小姐，少主是不會還手的！你們沒看見少主那天傷得那么利害，都是因為藍小姐不是么？少主會受傷的！



少主會受傷的！



這句話讓我想了很久。我想要自由，就像裝在釉質瓷器里的錦鯉，那我離開瓷器，會像它們一樣，凍死在冰面上？只因為我沒有“魚會凍死在湖面”的概念？



情是釉質瓷器，華麗精致，確實一個牢牢的囚籠；現實是冰藍色的湖面，亦真亦假的事物，充滿了自由的誘惑，也藏著并會冰寒的殺機，我現在是一條渴望自由的魚。而我娘，卻是一條留在瓷器里還是被凍死的魚。那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給了她一灣溫暖的港灣，讓她拋棄了自由，拋棄了冰魄山莊，寧可背負一世罪名也無怨無悔地和他在一起，然后有了哥哥和我，最后，那個男人還是讓她早早就死了。每次這樣想我就不寒而栗。



現在那個男人據冰魄山莊的老一輩說已死了，好像他們對于他的存在非常痛恨，因為他們總是一個模板說：你那死鬼老爹怎么樣怎么樣。



或許我會成凍死在湖面上的魚，可是，我沒聽說過“魚走了瓷器會受傷”的說法，怎么可能會受傷呢？



離開那天，雪下得很大，是這幾天里雪下得最大的一天，飄飛的雪花將湛星居輕輕籠罩，恍若瓊樓玉宇。獨孤湛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倒是幾個眼淚汪汪的小丫頭和我作別。隱隱有些擔憂白虹的傷，這種天氣不利于恢復。



討一壺烈酒雙手一撫琴，酒醉心迷惘。湛星居湖心亭上，我微閉雙眼，感受雪與琴的合唱，當日娘親祭日，我便是這樣醉撫琴于桃花林。飛舞的淡粉色桃花，如花雨，琴聲穿越其中，任憑夢里三千落花，藍衣少年的眉眼恍若隔世，。那年大樹后面，你看見了我，我也看見了你的。一曲淚千行，淚眼彌漫娘親在何方？相見如初時，我自意難忘。



像我這樣的人，酒暖得了桃花林的回憶，卻只能是徒增憔悴而已，不像奢望感情，獨孤湛，我們斗時孤獨的人，你應該了解，所以何苦為思念瘦？



冬日的雪花，紛飛在一曲琴音之中，一如桃花林初見。琴聲如裊裊煙云，輕輕將這一切恍惚起來，湛星居的亭臺樓閣宛若瑤臺夢境，煙云繚繞。這一刻，所有的牽掛定格成永恒，下一刻，和獨孤之城再無交集。





——冰魄篇《酒暖回憶思念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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