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天已黑。

我和高大官人分別坐在大廳里主客桌旁，茶已上來，茶是江南的龍井，很香很悠然，甚至有一種江南特有的淡淡的哀愁——

中年胖子已經(jīng)將桌上的剩菜等拿下去收拾了，兩名高大官人的刀客去外面巡視，另兩名則坐在靠近大廳門口的一排椅子上，默然無聲。

高大官人看著我，臉上已無一絲笑意，低聲道：“為什么又回來了？”

我慢慢道：“因為，我想起了一件事。”

高大官人不解道：“噢，是什么事這么重要，讓你走了又回來？”

“臨走時，你說的那件事——”

“去開封帶哪些村民等人回來？”

“不錯。”

“哦，看來你改變主意了。那你什么時候去？”

“不，你錯了，不是我去，是你去。”

“我去？”

“不錯，因為你是方家集的主人，要帶他們回來，只有你去。這既是你的權(quán)力，更是你的責(zé)任——而我回來，只不過是監(jiān)督和幫助你完成這件事。”

“小丁——多謝了。”

“為什么又這么客氣了？”

高大官人笑了笑，然后看著我低聲道：“老實(shí)說，剛才的四名刀客，你認(rèn)為怎么樣？”

“不錯啊。”我淡淡道。

高大官人慢慢搖了搖頭，道：“我需要真正你的看法，因為所有的事我都是交給他們四個人安排的。”

我看著他道：“你不是不放心他們吧？”

高大官人嘆了口氣道：“因為我真的不想他們會有什么不測，就算我死了，也不想他們跟我一樣。”

我一笑道：“可是你我現(xiàn)在連自己都不知道會有什么結(jié)果，你還能考慮到他們？”

“他們已經(jīng)將自己交給了我，我就盡量為他們負(fù)責(zé)。我覺得，如果他們不死的話，以后無論在哪里，都可以有立足之地。”

我暗暗沉吟了片刻，然后緩緩道：“你真想聽我對他們的評介？”

“當(dāng)然。”

“要說看好的話，其實(shí)我最看好你的廚師——那個胖子。”我笑了笑道。

“為什么這么說？”

我想了想，然后慢慢地說道：“我記得我剛才到這里的時候，除了那個胖子，另外四個人神色都很緊張，有種如臨大敵的感覺。”

“可剛才你來之前，我也很一樣。”

“你只不過是凝重而已。緊張和凝重不是一回事，凝重不過是心里上的重視。但如果一個人緊張的話，那么他的出刀往往受到他自己的情緒的影響。這樣的話，就顯示出他對刀的造詣上所欠缺的一面。”

“不錯，很有道理。”

“其實(shí)你也看出來了，所以，你夸張的用我來鼓勵他們，好讓他們能恢復(fù)自信，回到自己應(yīng)有的狀態(tài)上。”

“所以，我很感激你，你的到來其實(shí)更能提高他們的信心。”

“而你說過那番話以后，我看到，他們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振奮，只有那個胖子，神色依然和原來一樣平靜。所謂榮辱不驚，能夠做到這一點(diǎn)，我覺得已經(jīng)很難得了。”我緩緩道。

高大官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道：“我給你介紹一下。門口的兩個人，左邊的那個叫天涯，右邊的叫落風(fēng)。已經(jīng)出去的那兩個人，高個的叫青云，矮點(diǎn)的叫朱紅。可能你也知道，作為刀客，其實(shí)他們很忌諱自己的姓，所以，他們的名往往是自己另外所取得。不過，我對這些也很隨意，名字不過是個稱呼而已。他們年紀(jì)也差不大多，都在三十和四十左右。還有二十個身手差些，所以也聽他們四人的安排，在這里周圍和外面巡視，或固定在暗崗里。”

我問道：“那你的廚師呢，那個胖子。”

“哦，我叫他老邱，名字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十年前，他來我這里就說自己叫老邱，我也沒有再問別的。他一直給我和我的客人做菜，偶爾遇到棘手點(diǎn)的事，也會交給他去做，雖然不多，但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失手過。”

“所以，我覺得他倒可以獨(dú)當(dāng)一面的。”我說道，

“你這么說，我覺得對方的四個人，我們應(yīng)該能對付？”高大官人看著我道。

我說道：“要說絕對的話，誰也沒有把握，但現(xiàn)在你、我、你說的那個老邱三個人，應(yīng)該能對付對方中的任意一人。”

高大官人笑了：“那我還有那么多人了——”

我搖了搖頭道：“有時候人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高大官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懂你的意思。”

我慢慢的望著門外，緩緩道：“其實(shí)，我回到這里，并不是全為了你。”

“我知道，還為了方家集的村民等人。”

我沒有回答——其實(shí)，真正的答案是：我也是為了我自己，為了能對住自己的良心，能有一天再回來看柔情。只是這些話，我沒有對高大官人說，我只要自己明白就行。

一連三天，因為白天睡覺，晚上一直警惕地堅持著，高大官人的四個手下——天涯，落風(fēng)，青云，朱紅的臉上多少有些倦意。我知道，那是因為精神高度緊張的緣故，使得他們即便在白天休息時，也沒有真正放松。

這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我淡淡地說道：“這兩天，大家好像都很辛苦。”

天涯等四人互相看了看，卻沒有說什么。

我看了眼高大官人，然后道：“我們都不知道他們究竟什么時候來。但因為那個一刀中分的人已經(jīng)死了，我相信他們很快會得到消息。所以按照時間推算，應(yīng)該就在這一兩天里。按照正常的邏輯來說，因為他們都是殺手，而且是屬于遙遠(yuǎn)的海島上的，所以，我也可以基本上確定，他們白天不會行動的。因為各位都知道，白天的行動會有諸多的不便，尤其是對于千里迢迢而來的人來說。”

我停了一下，天涯等四人和高大官人都看著我說，而本來端菜過來的老邱也放下菜后站在一旁聽著我說。只是，對于老邱，他的臉上平靜如常——我知道我沒有看錯人。

“就算他們今晚會來，只要現(xiàn)在沒有來，我們就要放松。如果過度精神緊張，時間一長，就算讓你集中精力你也會分心的，因為任何一個人的精力總會有限，不可能一直緊張。大家想一想，對方就四人，而且他們屬于遠(yuǎn)道而來，環(huán)境不如我們熟悉——只不過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這也是他們唯一的客觀優(yōu)勢。”

高大官人“嗯”了一聲道：“今晚誰出去巡視？”

“今晚是天涯和落風(fēng)——我和青云在大廳周圍查看。”

高大官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天涯和落風(fēng)出村口時小心點(diǎn)，盡量不要在高處查看，青云和朱紅上半夜休息，等天涯和落風(fēng)回來，你們再調(diào)換。這樣大家都可以休息一下。”

老邱忽然道：“大官人，不如，今晚你們都在大廳里，誰也別出去。今晚我去看看。”

高大官人看了我一眼，道：“你怎么看？”

我淡淡一笑道：“邱師傅——”

老邱道：“請丁公子叫我老邱，這里所有的人都這么叫我的。更何況你是大官人的貴客和朋友。”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好，老邱。我想，如果你出去了，高大官人和我們幾個人的夜宵怎么辦，我記得高大官人也說過你做的夜宵很好吃的。”

高大官人道：“不錯，老邱。你就不要出去了。有事我還要叫你呢。”

老邱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就不再堅持。

我這么說當(dāng)然是借口，其實(shí)我沒有說破，在村口外圍的暗崗，或許對于那些殺手來說，不過是個擺設(shè)。就以那個一刀中分的亞瑟來說，外圍的二十多人，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真的是擺設(shè)。

如果對方是個冷酷的人，他會一路殺過來，如果是個孤傲的人，他甚至能輕易繞過他們而不被發(fā)現(xiàn)。

如果老邱一人出去的話，萬一他遇到對方是兩人以上，那么他肯定會吃虧，現(xiàn)在對于我、高大官人、老邱三人來說，絕對不能分開行動，以免被他們各個擊破。

至于另外的那些人，其實(shí)我已經(jīng)無暇顧及到他們了。

子時，子時前——

下起了小雨。

我慢慢走到門口，看著外面的雨——今晚，我有些不太好的感覺。究竟是什么，我也說不清，可是我想，就算對方真的來，我也不至于會有這么差的感覺啊。

我站在門前，聽到的是青云和朱紅的低聲議論：“應(yīng)該到時間了，他倆怎么還沒有回來？”

“是啊，出去前都說好的。不會因為下雨了吧。”

我聽著，不禁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