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見我離開了病房，媽媽和舒倫急忙走上來。我一聲不吭從他們身邊經過，把媽媽嚇得不輕。舒倫讓媽媽去看看爸爸，自己跟著我的腳步跑了上來。

我跑到安靜的樓梯道，舒倫找到我，見四周沒人，急忙呼喚我的名字。我沒回應他，一路往上跑，速度很快。舒倫無奈，只得氣喘吁吁地追上來。

醫院的第七層有一個天臺，那里空無一人。我跑到天臺，來到一段欄桿前，對著欄桿一陣亂踢。

“未央，你怎么了？”舒倫在我身后問道。

“別打擾我，不然你看不到我了。”我停下來，平靜地說道。

“你跟叔叔六年沒見了，現在見面了，應該很開心的吧，”舒倫說道，“怎么，會這樣呢？叔叔身體不好，你可別……”

“一切都是我的錯，對嗎？”我轉過身，對著舒倫大吼道。

“沒有人這么說啊。”舒倫說道。

“雖然沒有人這么對我說過，可每個人都在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告訴我，責備我，六年前，我不應該選擇死亡，”我說道，“我的死造成了一系列變故，我應該為此負責任，對吧？”

“當然不是，至少我不是這么想的。”舒倫說道。

“那么，這六年里我干的那些事情，也是錯的，是嗎？”我說道。

“這六年里，你干了什么事情啊？”舒倫笑著說道。

“這六年里，我不停地殺人，一個接一個地殺，”我扶著欄桿說道，“其中，有和我毫無瓜葛的，有和我的死有莫大關系的。現在，我累了，不想再復仇了，只想再看他一眼而已。可是為什么，他卻是那樣一副安然受死的樣子？”

“你在說誰呢？叔叔嗎？”舒倫很是不可思議，“他認為，你要來殺他？”

“是啊，關于我死后的事情，你也偶有耳聞，對吧？”我仰天大笑幾聲，“死后的我，多么風光啊。所有人都怕我，都不敢對我說三道四。和我死前的凄慘相比，真是天壤之別啊。”

“在你死后，叔叔的確很關注你，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說過，相信你會來找她，”舒倫說道，“一開始我還不相信呢，雖然叔叔在你死前錯怪了你，但是，畢竟是你的父親啊。”

“如果他還認為我是她女兒，他就不該說那句話，”我咬著牙說道，“是，我是想殺了他。六年前，我不止一次地這么想過。”

“那現在呢？”舒倫問道，“你原諒叔叔了？”

“是啊，何必呢？他們都和我一樣，是一群不怕死的人，我又何必殺了他們呢？”我說道，“既然我沒必要殺了他們，我又何必恨著他們？”

“未央，以前的你，不是這個樣子的，”舒倫嘆了口氣說道，“我能走到你身邊嗎？”

“連你也覺得我會威脅到你嗎？”我轉過身，輕蔑地一笑，“你放心大膽地過來吧，我不會殺了你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你不那么想復仇了？”舒倫上前問道。

“當我發現，我想殺的那些人，不僅不怕我，還期待著我對他們動手的時候，我發現我輸了，”我說道，“我被仇恨折磨了那么久，最后，卻是成全了別人，受苦了自己。”

“何必呢，對吧？”舒倫說道。

“是啊，何必呢，我太走火入魔了，”我說道，“在殺了那三個陷害我的主謀之后，我就該收手的。”

“除了那三個人，你還殺誰？”舒倫問道。

“還有兩個我認為應該對我的死負責任的人，一個是我的前男友，一個是我的班主任，”我說道，“后來，其中一個在我面前自殺了，另外一個，為了救我，也死了。”

“所以，現在的你，只是為了來看看叔叔嗎？”舒倫說道，“你應該早點來看看他的。”

“他現在怎樣了？”我問道，“我現在是死神，你別想瞞我。”

“從去年開始，叔叔的病情就逐漸惡化，半年前，不得不住院，”舒倫說道，“醫生說，叔叔大腦的病情已經無可逆轉地惡化了。”

“所以，他還能活多久？”我問道。

“時日無多了。”舒倫說道。

“那我來得真是時候。”我笑了笑說道。

“你不會一直等到叔叔快死了，你才來吧？”舒倫說道。

“也可以這么說，我是死神，我的職責是帶走將死之人的靈魂，”我說道，“六年來，我帶走了無數人的靈魂。我爸，不過也是其中之一而已。”

“原諒他吧，未央，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情，”舒倫說道，“叔叔這六年付出了很大代價，這個代價足以償還他對你的傷害了。”

“是啊，再看他對我說的那句話，就算我再怎么兇狠，也下不了手啊，”我說道，“‘所以，現在，你是要來殺我了，對嗎？’哼，要是我真的想殺他，也不會在他面前叫他一聲爸了。”

“未央。”舒倫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應了一聲，轉過臉看著他。

“歡迎你回來。”舒倫笑得很開心。

“謝謝，但我呆不了太久，”我說道，“很快我就要離開了。”

“那嬸嬸怎么辦？再丟下她一次嗎？”舒倫皺了皺眉頭，“嬸嬸可沒對你做錯什么啊。”

“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我不屬于你們這個世界，事情完成了，我就得走了，”我說道，“我已經不是六年前的那個未央了。”

“這樣，太殘忍了。”舒倫搖搖頭說道。

“舒倫，命運，就是如此，”我說道，“請你找個時間，在我離開之前，對我媽說清楚吧。”

“你應該自己跟她說清楚。”舒倫說道。

“何必這么殘忍呢？”我笑了笑說道。

14

回到病房里的時候，媽媽在照料爸爸吃飯。看到我進來了，媽媽放下碗筷，憂郁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欣喜。

“未央，過來，”爸爸朝我招招手，“你剛才來的匆忙，走得也匆忙，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你呢。”

“我還是和六年前一樣，沒什么變化，”我走上前說道，“只不過，臉色變得蒼白些罷了。”

“對不起，未央。”爸爸望著我說道。

“你沒必要說對不起，媽媽也是，”我望了媽媽一眼，“還有，那些人。”

“謝謝。”爸爸不住地點頭。

“跟我講講我離開后的事情吧，”我坐下來，握著爸爸的手，“你和媽媽都變化好大。”

“是啊，我們都太沒出息了，”爸爸自嘲地笑了笑，“好不容易見面，讓你笑話了。”

“未央，好好跟你爸說說話吧，”媽媽笑著說道，“這六年里，最想念你的，是你爸爸啊。”

“我們大家都很想你啊，未央，”爸爸說道，“六年前，你來過一次家的，對嗎？就是海銘死去的那一晚。”

“是的，那一晚，我跟海銘一起來的，”我說道，“那一晚，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我是清白的。”

“其實，我也相信你的清白的，可是接到你班主任消息的那一晚，不知道怎么的……”爸爸痛苦地搖搖頭，捂住了額頭，“我真的是糊涂了，頭痛……”

媽媽急忙從抽屜里拿出一瓶藥，倒了幾片在爸爸手心里。爸爸把藥片咽下去，又喝了點水。

“那天晚上，打給你手機的那個人，真的是班主任嗎？”我說道。

“那個人自稱是班主任的助理，聲音聽起來很年輕，”爸爸說道，“結果，我就相信了。那個號碼，也的確是你們學校班主任辦公室的號碼。”

“我們班主任是一個老人，不是年輕人，”我說道，“還有，我們學校的班主任沒有配備助理。”

“那么，那個號碼，是誰打來的呢？”爸爸沉思著。

“也許是陷害我的那個人吧，那個叫海銘的人，”我說道，“除了他，沒別人了。”

“可是他為什么要那么做呢？你哪里得罪他了嗎？”媽媽問道。

“他追求我，但是被我拒絕了，后來，我又激怒了他，”我說道，“所以，他想盡了辦法要報復我。一開始是搞一些小把戲，后來，就是誣陷我偷了捐款。”

“太壞了……”媽媽憤憤不平的搖搖頭。

“整件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很簡單，對吧？”我笑了笑說道，“但是，人的思想是很復雜的，想多了一步，事情就不簡單了。”

“是我的不對，我不應該那么沖動的……”爸爸抱著頭抽泣著，“我應該再向你的班主任核實一下情況的……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啊……”

“別說了，爸，事情都過去了，”我輕輕撫摸著爸爸的肩膀，“忘了這一切吧。”

“我怎么忘，我怎么忘得了？”爸爸搖搖頭說道，“我們家以前很快樂的，因為有你的存在。你走了之后，家里全都亂了套了，就我和你媽媽兩個人，整天在一起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家里的氣氛很壓抑，找不到任何出路。雖然有舒倫在，但畢竟總覺得，家里少了一個人。”

“你別自責了，這件事情，我也有責任，”媽媽輕輕抱住爸爸，“如果當時我再努力一點，也許就能留住未央了……”

“好了，叔叔，嬸嬸，你們別自責了，”舒倫在一旁說道，“剛才未央跟我說了，他已經不怪你們了。”

“是嗎？可是，我們無法原諒自己的，”爸爸含淚笑著，“我現在成了這個樣子，也算是應得的吧。”

“別說了，否則我真的生氣了，”媽媽輕聲責怪著爸爸，“你的病，和這件事情，一點關系都沒有。”

“好好好，沒關系，反正現在未央也回來了，一切都好，”爸爸笑著連連點頭，“未央，這些年，你都在哪里呢？為什么想到要回來了呢？”

“這些年，我沒去哪里，到處亂轉，到處流浪，”我說道，“我之所以回來，是因為……”

爸爸、媽媽和舒倫都看著我，等著我繼續說下去。

“是因為，只是想看看你們而已。”我說道。

媽媽和舒倫看起來很欣慰，但爸爸臉上的笑容只是一閃而過，仿佛感受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