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誰在這里？出來！”蘭澈在天臺上來回走著，目光不停掃射著，語氣透著一股心虛。我笑了笑，在蘭澈身后顯身。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啊，只是你沒看到我而已。”我開口說道。

“啊……”蘭澈尖叫一聲，轉過身來。一陣柔風吹過，拂動蘭澈額前的幾縷頭發，擋住了蘭澈的視線。蘭澈撥開頭發，雙目無神，嘴角邊浮出一絲微笑。

“哈哈……你來了啊……”蘭澈干笑兩聲，后退了幾步，“殺死海銘和峰嶺之后，終于輪到我了嗎？”

“對。”我笑著點點頭。

“為什么等到這時候才出現？”蘭澈問道。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更何況，我是死神，”我笑著朝蘭澈逼近，“三年了，你過得可好啊。”

“好，非常好，直到你出現為止，”蘭澈邊說邊后退，幾塊碎磚頭差點讓蘭澈摔倒，“你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

“你也等了很久了吧？”我說道。

“所以，我之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覺，是嗎？”蘭澈說道，“辦公室的東西，也是你偷的？”

“沒錯，都是我偷的，然后，放在你的抽屜里，”我說道，“剛好，被你的同事發現了。于是，你來到了這里。一切，都如此完美。”

“可是，偷東西的是你，不是我，”蘭澈停下后退的腳步，冷眼看著我，“三年前，你是無辜的。現在，你還敢說，你是無辜的嗎？”

“很抱歉，現在，被當成竊賊的是你，而我，早就被這個世界遺忘了，”我抬起頭，掃視了一眼腳下的城市，“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你明白，但是，你說不出來。”

“我說不出來又有什么關系，反正，這起盜竊案已經和我沒關系了，”蘭澈說道，“我會離開這里，你呢，會一直跟我跟到死嗎？”

“是啊，我可是要親眼看著你死去呢，”我說道，“要不然，這三年，我白等了。”

“所以你想怎樣？再設計一個盜竊案，讓我和你一樣，背上盜竊的罪名嗎？”蘭澈說道，“可是這次，你失敗了。我是辭職離開公司的，我手里還有實習證明，足以說明我是光明正大離開公司的。至于我的那些同事們，最多也就在內部傳言而已。而我，已經和這間公司沒關系了。他們怎么在公司里傳，都傷害不了我了。”

“你確定嗎？”我輕蔑地一笑，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來，“這個東西，是你的實習證明吧？上面還有總經理的簽名蓋章呢！”

蘭澈的臉色立刻變了，剛才還能強裝笑容，如今只剩下陣陣慘白。在蘭澈離開宿舍的時候，我飛進蘭澈的宿舍，拿走了她放在抽屜里的實習證明。

“把實習證明還給我！”蘭澈吼道。

“這張東西，是保護你清白的唯一武器，可惜，現在在我手里，”我得意地笑著，“沒有了這張東西，你該怎么跟學校解釋呢？學校一定會向公司了解你在實習期間的表現的。到時候，你該怎么自圓其說？”

在實習期開始前，學校給每個學生發了一張實習證明，讓實習單位在實習證明上簽字蓋章后就算完成實習了。如果實習證明丟失，需要向學校說明情況，走一套很繁瑣的手續。到時候，蘭澈的事情，很容易就會被查出來。到時候，蘭澈在學校自然會名譽掃地。

“你果然是個當小偷的料啊，”蘭澈哈哈大笑，“頂著小偷的名聲死去，死后，還繼續偷東西，哈哈……”

“很好笑嗎？”我被激怒了，把實習證明舉到蘭澈面前，撕成碎片，再往上一拋。紛落的紙片落在天臺上，被風吹走。蘭澈望著滿地的碎紙片，收斂起笑容，靜靜地發著呆。

“你就是一個可憐的人，為了一個不會和你在一起的人，把嫉妒撒到別人身上，”我走到蘭澈身邊說道，“當時，我身邊已經有軒藤了，根本不可能和海銘在一起。你那么恨我，有什么意義？”

“可是，軒藤最后還不是離開你了？”蘭澈咬著牙，想著要扳回來。

“我和軒藤好歹還擁有過一段時光，而你，除了嫉妒之外，又擁有什么？”我俯下身，在蘭澈耳邊小聲說道，“海銘不屬于你，也不屬于我。你費盡心思，拿我的清白和生命去討好海銘，最后，換來了什么？”

“只要你失去一切，就足夠了，”蘭澈咆哮著，“我就是恨你，我就是想要奪走你的一切，為此賠上多少代價我都愿意！”

我愣住了，蘭澈的瘋狂，已經超出了我的意料。所以，蘭澈走到現在這一步，也一點都不奇怪。

“見到我，你就一點都不驚訝嗎？”我問道。

“海銘死的時候，我只是半信半疑，峰嶺死的時候，我差不多相信你的存在了，”蘭澈說道，“三年來，我一直等著你的出現。前段時間，你終于出現了。有好幾次，我被你嚇住，怕你怕得要死。后來，我被當成小偷的這段時間，我不停地想起你。你想看到的，不就是這一切嗎？”

“遠遠不夠，”我惡狠狠地說道，“我還想看到你死。”

“是，我現在有足夠的理由去死，”蘭澈閉上眼睛，點點頭，“我從一個堂堂學生會副主席，墮落成一個小偷，還連累了我的表叔。我真該死，從三年前就該死了。”

“可是，你白白多活了三年，”我說道，“這是一件好事呢？還是壞事？”

“不算是好事，特別是現在，”蘭澈說道，“殺了我吧，未央，我已經無數次地想象過這一天了。”

“如果海銘和峰嶺不死，你是不是就可以安然活下去？”我問道。

“對啊，可惜，他們都死了，我再怎么不想死也沒用啊，”蘭澈說道，“不過，未央，能告訴我，為什么讓我多活了三年嗎？”

“命運使然。”我說道。

“你想怎么殺死我？”蘭澈閉上眼睛問道。

“你自己選吧，無所謂。”我說道，“想想三年前我是怎么死的，再想想三年后的你，該用什么方式來祭奠我。”

“哼哼……”蘭澈冷笑兩聲，睜開眼睛，“要是我說我不想死呢？”

“我早就準備好了，足以讓你活不下來，”我笑了笑，從水箱后面拿出一條繩子和一根棍子，還有一團毛巾，“把你綁起來，嘴上再塞上一塊毛巾。這樣，你既不能跑，也喊不出來。在這個無人空蕩的天臺上，沒有人會理會到你。而你，就將這么毫無自由地，孤獨地，可悲地死去。直到你的尸體風干了，也不一定會被發現。”

說完，我拿著工具，冷笑著看著蘭澈。蘭澈臉色大變，不停地后退著。我一步一步逼近，加快步伐。蘭澈越退越快，她想喊，但是卻被我的眼神逼得說不出話來。經過幾輪的交鋒之后，蘭澈的銳氣徹底被消磨，我確信，恐懼已經占領了蘭澈的內心。

不知過了多久，蘭澈被逼到大廈天臺的邊緣。邊緣的墻不高，一米都不到。蘭澈靠上去的時候，上半身懸空，差點掉下去。

“別逃了，你逃不了的，認了吧。”我拿著繩子和棍子走上前去，把蘭澈逼上絕路。

“救命……救命……”蘭澈終于說話了，可聲音卻很小。我走到離蘭澈只有幾步遠的地方，舉起了棍子……

“啊……”蘭澈大叫一聲，往右邊一閃，拔腿就跑。可偏偏這時候，蘭澈踩到了一塊碎磚頭。蘭澈一時重心不穩，整個腰靠在邊緣的墻上。墻很矮，借著慣性，蘭澈的身體架在墻上，頭朝外，腳朝內，形成一個彎曲的杠桿。這個杠桿的平衡只保持了一秒鐘。隨后，蘭澈失去重心，頭朝下從天臺墜落。我沖上前，看到蘭澈的在空中翻了一圈，身體放橫，目光正對著我。我冷笑一聲，也跟著跳下去，飛到蘭澈身邊。

“去死吧。”在蘭澈落地前的最后一刻，我在蘭澈耳邊說出她這一生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蘭澈摔在一樓西餐廳的玻璃雨棚上，把玻璃雨棚砸了個大洞。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蘭澈的身體摔在堅硬的地面上。一塊頭骨飛出十多米遠，紅白色的液體流了一地，白色的腦組織暴露在空氣中。一些膽小的女孩背過臉，捂著嘴嘔吐著，如同三年前，蘭澈看到我的尸體時的樣子。

蘭澈的靈魂從胸口處鉆出，不一會兒就消失了。我看了蘭澈的尸體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不經意間，我看到圍觀的人群中有一個白色的身影。是紫尚！我還沒來得及打個招呼，紫尚突然跑開了。我也跟著跑上去，紫尚越跑越快，最后跑進了地下車庫。我也跟著跑進去，卻看不到紫尚了——又被她甩了，我想。

28

蘭澈墜樓幾分鐘內，無數報警電話接入了公安局。現場的人們巴不得警察趕快把這句莫名其妙的尸體清走。現場人群中最多表示同情的，是穿著淡藍色制服的清潔工。蘭澈灑了滿地的紅白色液體對她們來說，無疑是加重了她們的工作量。但是這些家境貧寒，穿著和周圍各色時尚人群格格不入的單調制服的中年婦女們，卻給了蘭澈最多的惋惜和嘆息。蘭澈的尸體被警察帶走，在獲得警方允許后，在人們唯恐避之不及的目光中，清潔工們努力地把地上的血污清洗干凈。

“年紀輕輕地，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啊，”一位清潔工嘆了口氣，“這孩子，看樣子跟我女兒一樣大，可惜了。”

“死得太慘了，這孩子也太傻了，”另一位清潔工說道，“要死，也得選一樣好一點的死法啊。”

蘭澈的死，幾乎可以用微不足道來形容。警方進行完初步的現場勘察后，蘭澈的尸體被移走，存放在冰冷的太平間里。警察們例行對現場進行了拍照和調查，蘭澈的尸體在他們眼里，只是一個冷冰冰的證物而已，而且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證物。經過調查后，警方得出結論，蘭澈死于自殺，從刑事意義上講，沒有人需要對蘭澈的死負責任。

蘭澈只在衛恒物流實習了幾個星期，期間沒有負責什么重要的工作，而且死前已經離職了，蘭澈的死沒有對衛恒物流產生太大的影響。只是員工們受了幾天驚嚇，一連幾天出現一些幻聽和幻覺，大半夜的有人聲稱看到在財務部里有一個瘦弱的身影，還有人聽到奇怪的哭聲。鬧騰了幾天之后，一切歸于平靜，蘭澈也漸漸被人淡忘了，淪落為讓人不屑的談資。

中央商業區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一個星期后，蘭澈墜樓的地點已經看不到任何死過人的痕跡了。一批又一批顧客和上班族在蘭澈墜樓的地方來來往往，這里死過人的事情，也很快就被遺忘了。

又是一個夜晚，我來到衛恒大廈的天臺。一個星期前，我在這里逼死了蘭澈。一個星期后，重新回到這里，我感覺到的，卻是一陣莫名的空虛。三年前，直接把我逼死的那三個罪魁禍首，如今已經全部死去。接下來，我的目標，將是那些曾經我非常尊敬和喜歡的人。

殺死仇人向來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殺死自己曾經擁有過的一切，才需要莫大的勇氣。現在，我是死神，這種莫大的勇氣，卻還是那么蒼白無力。

“在想什么呢。”身后傳來一個聲音，是紫尚，我轉過身，紫尚拿著兩瓶酒，微笑著看著我。

“你來了。”我淡淡一笑。

“是啊，順便給你帶來了這個，”紫尚走上前來，把一瓶酒遞給我，“看你的樣子，不太開心啊。”

“他們都死了。”我喝了一口酒說道。

“那不是好事？”紫尚笑著舉起酒瓶，“干一杯吧。”

“仇人們都死了，自然是好事，但是，還有其他人呢，”我和紫尚碰了碰酒瓶，“還有很多人也應該死，但是，卻曾經是我最親密最尊敬的人。”

“我沒經歷過你這種感覺，所以，也不好說什么，”紫尚說道，“不過，一個星期前，那個女孩，死得夠慘。”

“比我還慘，對吧？”我笑著說道。

“是啊，你死得比她好看多了，好歹，沒有留下一地血污，”紫尚說道，“甚至，比我還慘了那么一點。”

“為什么？”我饒有興趣地問道。

“我死在一個靜悄悄的夜里，除了我之外，沒有誰見過我的尸體，自然也就見不到我一生中最丑陋的模樣，”紫尚說道，“任憑自己的軀體躺在一個無人的角落里，安靜一世，未嘗不是什么壞事。”

“算了，不說這些了，說回上星期的事情吧，”我說道，“蘭澈墜樓之后，我見到你了，可你為什么躲著我？”

“因為你周圍有魔鬼，我不方便現身，”紫尚說道，“其實，你計劃對蘭澈復仇的時候，我有好幾次想在你面前出現，可是，你身旁一直跟著一個魔鬼。”

“你們天使和魔鬼到底有多大的仇啊，這么小心翼翼，”我笑了笑說道，“萬一你們見面了會怎樣？會打一架嗎？”

“這倒不會，只是，天堂和地獄向來殊途，所以，天使和魔鬼，注定是分屬不同的極端，永遠都不能碰在一起，”紫尚說道，“這是命運。”

“要是我以后成了魔鬼，那我們豈不是再也見不到面了？”我哈哈一笑，喝了一口酒。

“你不會成為魔鬼的。”紫尚平靜地說道。

“為什么？”我問道。

“你自己算一算吧，”紫尚說道，“你不是占卜師嗎？”

這次，輪到我啞然無語。我灌下大半瓶酒，藍色的酒在黑暗之中，散發出一股莫名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