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盡管有了死神的警告，我還是沒有放棄占卜。哪怕只是自欺欺人，可是，至少也能帶來一些安慰吧。人活在這個險惡的世界上，總需要那么一點安慰，哪怕這些安慰是虛偽的。

盡管如此，我和朝顏還是安然度過了波瀾不驚的兩年多時光。在此期間，我們沒有遇上什么大災大難，關于我們兩人的占卜結果也都是平平靜靜，沒什么異常。不知不覺中，我放松了警惕。那起曾經給我留下極大陰影的索道事故，也慢慢在我的記憶里淡化了。我們絲毫沒有想到，命運正用邪惡的笑容看著我們，悄然為我們布下了另一個騙局。

初三了，學習任務一下子繁重起來。而我和朝顏的友誼也越來越親密，甚至，我們都開始計劃要去哪一所高中了。朝顏的成績比我好很多，應該可以考上一所更好的高中吧。而我呢，只要能做到考上本校的高中部就謝天謝地了。

“未央，你說，以后我們會怎么樣？”下課的間隙，朝顏趴在桌子上，懶洋洋地問道。

“以后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啊。”我感嘆一聲。

“怎么會不知道呢，你是占卜師呢！”朝顏笑出聲來，“雖然你無法預知考試的題目，但是，你說說看，我們會有怎樣的未來呢？”

我最多就占卜過幾個月后的事情，至于未來這種遙遠的時間概念，我從未嘗試過。原因是外公給我的那幾本占卜書的內容很有限，能預測到幾個月后的事情就算很不錯了。

“其實，我不太想知道自己的未來，不是因為不好奇，而是覺得，沒必要把一切看得太透，”我說道，“人生是一場冒險，知道得太多了，就不好玩了，對吧。”

“那你還要當占卜師。”朝顏笑著拍了我一下。

“我只是想降低一下難度而已，我怕這場游戲難度太大，我玩不下去啊。”我笑著說道，“朝顏，如果你也有占卜的能力，你想知道什么事情呢？”

“我想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十年后我會在哪里，我的初戀情人會是誰，我未來的丈夫是什么樣子的……”朝顏一個個列舉著，“我想知道我所有人生的安排，這樣子，走起路來，就不會迷路了。”

“可是這樣子的話，人生還有什么意義呢？”我啞然失笑。

“不會啊，也許我就喜歡已知透明的生活吧，”朝顏說道，“就像是我養的花，我知道它們什么時候開花，什么時候結果，什么時候會死去。一切都明明白白，簡簡單單。”

我突然想到，也許，在命運眼里，我們就是一棵棵植物，安靜地躺在命運的后花園里。我們的一切前途，命運都知道，唯獨我們，全然不知。

“可是，如果你是那些植物呢？”我問道，“你會希望自己未來的一切都暴露在面前嗎？”

“植物？其實我在想，它們對自己的命運的了解，比我這個栽種者還深刻呢，”朝顏說道，“每一棵植物都有自己的生長周期，周而復始，循環往復。經歷了第一個周期之后，其他的時間只不過是第一個周期的復制品而已。所以，對植物們來說，生活，就是一個不斷重復過去的旅途。”

“你喜歡這樣子的生活嗎？”我問道。

“當然喜歡啦，我不太喜歡挑戰，”朝顏說道，“所以，我很羨慕你有占卜的能力呢，未央。”

我突然覺得這一切很有趣，命運向來不會以人的喜好在組裝一個人，更多的是以命運自己的喜好。可是，命運又像是一個淘氣的孩子，隨意把不合適的部分拼裝在一起，組成一個個不完整的人形。命運笑得很開心，而命運手下的人們，卻只能無奈地帶著各種表情，仰望著別人身上的某個自己渴望的部分。

這是我和朝顏之間的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對話，可是，在我的記憶里，這次對話卻更像是一曲絕唱。在這一刻，我還未曾意識到，我將要永遠失去這個朋友。以至于在很久之后，我仍然會問自己，倘若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一切，現在的我，會不會是另一種樣子？

我想起了命運之輪上的那些命運之光，如果命運之輪的轉動稍稍慢了那么一會兒，那么，我和我身邊的人們，還有遠在天邊的陌生人們，會走上另一條怎樣的道路？

10

轉眼到了11月份，天氣越來越寒冷了，人們都在猜測第一場雪會在什么時候到來。可偏偏這時候，命運開了一個讓人們意料不到的玩笑。11月中旬，一個臺風在安海市附近海面生成，而后一路直撲安海市。據說，這是有記錄以來，安海市最晚的臺風。

臺風還未來臨，安海市就已經被一大片烏云籠罩了，伴隨烏云的，還有越來越強烈的風。鑒于臺風有正面襲擊安海市的可能，安海市宣布全市停課。

而朝顏，就在全面停課前的一天失蹤了。

朝顏的失蹤沒有一點征兆，所以，當我沒有在朝顏的座位上發現朝顏的時候，我還以為，也許朝顏請病假了。可是，當天晚上，我打了幾個電話到朝顏家，卻無人接聽。我有些不放心，于是翻出占卜書，算了一夜。得出的結果讓我松了一口氣——朝顏沒事，一切安好。

全面停課開始的第一天，臺風尚未登陸安海市，我在家里寫了一天作業。風雨越來越大，窗戶被風刮得嘩嘩作響。寫完作業后，我又打了個電話到朝顏家里，可還是無人接聽。下午，爸媽下班回家。聽爸媽說，安海市部分地區的電話中斷了，而朝顏的家剛好就在中斷區域之內。因為占卜的結果是一切安好，我也沒太在意。也許現在朝顏也和我一樣，在家里躲避臺風吧。

外海島全面封閉，與世隔絕。按照氣象局發布的臺風預期路徑，外海島將首先受到臺風襲擊。全面停課的第二天，臺風掠過外海島，風雨更大了，整個外海島仿佛要被吞沒一般。而后，臺風直奔大陸而去。全面停課持續了整整三天，聽課結束后的第一天，我乘坐公交車上學，整個安海市一片狼藉，路上到處都是被刮斷的樹枝和樹葉，一些大樹被連根拔起，橫躺在路上，阻斷了交通。此外，我還看到了不少倒塌的房屋，救援人員還在忙碌著，看來災情非常嚴重。我想起了朝顏，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等一下就能見到她了，到時候一定要問問她，這幾天沒有電話的日子是怎么過的。

因為一些道路被破壞了，公交車走得很慢，到學校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十分鐘了。不過，老師并沒有責怪遲到的同學，畢竟這種壞天氣也實在讓人無可奈何。可是，一整個早上，我卻沒有見到朝顏？為什么她還沒來上課呢？總不可能堵車堵了一個早上吧。難道是因為道路太差了，所以沒來上課？

下午，朝顏依舊沒來上課。我開始不安了，導致一整個下午都無心聽課。晚上一回到家里，我立刻給朝顏家打了個電話。這一次，電話終于接通了，一個聲音蒼白的男人接了電話，是朝顏的爸爸。

“喂，你好，請問你是……”朝顏的爸爸聲音拖得很長，看起來很疲憊。

“您好，我是朝顏的同學，我叫未央，”和陌生人講話，我的聲音有些緊張，“請問朝顏在嗎？”

“哦，朝顏啊……”朝顏的爸爸恍然大悟一般說道，又停頓了好久，“朝顏不見了……”

“什么？不見了？”我大吃一驚，“什么時候的事情？”

“都五天了，今天天氣轉好了，剛在外面跑了一天回來，”我仿佛聽到了朝顏父親哭泣的聲音，“學校的老師都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電話另一頭，朝顏的爸爸也沉默了好久。我尷尬地說了一句“再見”后，掛斷了電話。

朝顏失蹤了，而且失蹤了五天，真不知道朝顏的家人這幾天是怎么過來的。一個初三的少女，在一座充滿了各種危險的城市里失蹤了五天，而且這五天里，還刮了一場劇烈的風暴，這無論如何都讓人無法放心。可是，我之前的占卜又顯示，朝顏平安無事。我開始擔心起來，不會是我的占卜出錯了吧。

晚上的作業不多，我翻開幾天前占卜時的演算草稿，認真檢查了一遍。結果，我發現，在其中一個步驟中，我的計算出現了錯誤。這個錯誤很微小，但是占卜所用的公式大多都很復雜，所以在后面的一系列步驟中，這個微笑的錯誤被不斷放大，結果到最后，我得出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的結果。我立刻緊張起來，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