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亦柔笑著轉身，沒有看到鳳城容光背后的痛楚?！K究也還不能把那夜的真相全都說出來，因為不忍心讓鳳亦柔，也來承受如此沉重。獨自隱藏了所有苦痛，在這樣暗香流轉的春夜里，他卻清晰地想起顏舜華的名字，以及往夕宮宴賜予他的，那些真切的傷痕。

元栩果然是比在座諸人都更了解皇帝的心思。陪鳳城閑談幾句之后，便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引向了另一面：“當今之世，縱論女子之才德美貌，堪與柔翁主相并論者，恐怕也惟有舜華靜妃一人而已。貴麗時而不驕，寒微時而樂道，這樣的心性人品，君侯以為如何？”

聞言，四座皆驚，無不失色?！粽f軒轅皇朝有什么隱諱的話題，則莫過于恪寧太主的女兒、獨孤玄武的嫡親表妹顏舜華了。她的家世、她與皇帝的關系、乃至她與天下大勢的布局走向，都是人們避之唯恐不及的隱秘。而今元栩卻公然提起她，便是鳳城，亦微露訝色。

但他到底沉穩有急智，略一思忖，便不動聲色地淡淡笑道：“靜妃殿下乃恪寧太主和吳越王的掌珠，又是太皇太后的嫡親外孫女。況且她雖然出居昭臺宮，卻仍還是天家貴眷。如此之尊，又豈是你我下臣可以妄加評議的么？”

寥寥數言，輕易便擋住了元栩的試探。獨孤玄武卻接口微笑著，同樣是看似閑疏的音容：“大將軍如此說，似乎是對舜華頗不經心呢。——你的意思是看不上她么？”

聞言，鳳城舉觴的手就此停在唇邊，卻遲遲未飲。抬眸看向獨孤玄武，眼神中竟而帶了些從未有過的惶然。——剛入明光殿的時候，他便猜想著皇帝或許會多少為難他一些，畢竟自己是從歌樓而被押赴宮宴的，便是無心之過，這也算是對天家恩寵的一種輕侮罷。

然而，直到聽元栩提及顏舜華，鳳城心里才驀然焦灼。他知道元栩素來伶俐謹慎，如今卻有這一番大膽出格的言論，想必也是來自皇帝的授意了?；实劬故窍胍源藶殡y他，他之前卻是不曾預料到的。

當初，顏舜華剛由軒轅皇后而被貶為靜妃時，太皇太后和大長公主著實與獨孤玄武鬧過一陣。一向恭順的皇帝，那次卻是毫不退讓的決絕。為此，鳳城并不是沒有擔心過的。只因皇帝年輕，皇權尚未鞏固，他心里雖然贊成皇帝，卻亦不愿這場宮闈之爭波及天下大勢。

而太皇太后與恪寧太主卻漸漸安靜下來，此事亦隨之銷聲匿跡。鳳城私下微覺好奇，因為恪寧太主乃太皇太后嫡出，又下嫁了諸侯中權勢最盛的吳越王，獨孤玄武的冊立登基，她更是居功甚偉。平日里，皇帝對這位恪寧姑母恭孝非常，卻從未見太主何時向皇帝妥協過。

他是在不久之后便知道了此中原因的，而這平靜的原因背后，竟而隱匿著兩宮之間傾覆天下的權謀爭奪。顏舜華將來的歸處成了爭斗的重心，而身為兵權在握的驃騎大將軍，又是名動軒轅的戰神靖遠侯，鳳城無辜卻被迫卷入了這場暗潮洶涌的權爭，無人去顧及他的喜悲。

也是從那一天起，原本便是他心底暗傷的顏舜華，至此就更成了鳳城深深的禁忌。痛楚怨憤自是難免，他卻清楚地知道，太皇太后與獨孤玄武雖是懷了不同的目的，卻都想讓顏舜華重嫁與自己。他也料到皇帝會有向他挑明的一天，卻不承想，竟會是此刻。

——此刻，在他破敵功高、天家賜賞的賀宴上。

在這原本該是輕松熱鬧的歡宴上，當著眾位金紫衣冠的朝臣公卿，獨孤玄武帶了淺笑望著鳳城，似乎無心地輕聲問他“你是看不上舜華么”。浩渺如云的淡淡容色，細品，卻又凌厲得近乎逼問。

幾息過去了，鳳城仍然怔忡。因為是真的沒想到，皇帝竟會以此為難他，而且是當著眾人的面前。

又是元栩出來，替鳳城回了獨孤玄武的問話。一句句地，卻都是在說給鳳城聽：“陛下大約誤會了，有如靜妃那般的才貌人品，大將軍怎會看不上呢？想是他太過驚喜了，一時失語倒也難免?！毙崔D向鳳城，言語間頗有幾分提醒的意味：“——君侯，我說得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