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里正想著呢,只見一個穿紅綾襖青綢掐牙背心的一個丫鬟走來笑道:“太太說:請林姑娘到那邊坐罷。”
老嬤嬤聽了,于是又引黛玉出來,到了東南三間小正房內。正面炕上橫設一張炕桌,上面堆著書籍茶具,靠東壁面西設著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卻坐在西邊下首,亦是半舊青緞靠背坐褥,見黛玉來了,便往東讓。黛玉心中料定這是賈政之位,因見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著半舊的彈花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
王夫人因說:“你舅舅今日齋戒去了,再見罷。只是有句話囑咐你:你三個姐妹倒都極好,以后一處念書認字,學針線,或偶一玩笑,卻都有個盡讓的。我就只一件不放心: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往廟里還愿去,尚未回來,晚上你看見就知道了。你以后總不用理會他,你這些姐姐妹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素聞母親說過,有個內侄乃銜玉而生,小時候人人說是不同一般,可是到了大一些以后倒是頑劣異常,不喜讀書,最喜在內幃廝混,外祖母又溺愛,無人敢管。今見王夫人所說,便知是這位表兄。可是自己一個女孩子家,那里就會和表哥在一起廝混了,二舅母這話說的倒是有些蹊蹺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黛玉雖然聰慧,可是畢竟還是一個小孩子,那里就能想得到大人的心力面想的是什么,所以只是陪笑說道:“舅母所說,可是銜玉而生的那位哥哥?在家時記得母親常說,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小名就叫寶玉,性雖憨頑,說待姊妹們卻是極好的。只是我來了,自然和姊妹們一處,弟兄們是另院別房,豈有沾惹表兄的道理?”
王夫人見黛玉這樣說,想來是黛玉并不知道賈母是有意思要撮合他二人的,心中因此倒是放心呢不少,這才笑著道:“你不知道原故:他和別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原系和姐妹們一處嬌養慣了的。若姐妹們不理他,他倒還安靜些;若一日姐妹們和他多說了一句話,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許多事來。所以囑咐你別理會他。他嘴里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沒日,瘋瘋傻傻,只休信他。”
黛玉一一的都答應著,可是心中卻是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是在怎么樣在,自己又豈是那樣能和外男一起廝混的人,二舅母這話說得自己心中總不是滋味。
就在黛玉不知道應該和王夫人說些什么的時候,忽見一個丫鬟來說:“老太太那里傳晚飯了。”
聽了這話,黛玉倒是松了一口氣,總算是能擺脫這樣的壓抑了,雖然二舅母和自己說話的時候,似乎是在笑著,可是總是覺得其中對于自己是防備的,就是在言語中,也是流露出來對自己的警示,她是不喜歡自己的,自己很清楚這件事情。說句老實話,和眼前的這個二舅母比起來,自己倒是更加的喜歡大舅母,雖然說他說話的時候有些笨拙,可是自己卻能感覺出來她是真心的。不像是二舅母總是叫人覺得喘不過氣來,自己長這么大還真是沒有這樣的感覺呢!
王夫人將老太太叫人來傳飯了,也是想自己的話已經說了,賈敏的女兒想來是不會太笨的,應該是聽懂了才對,所以她起身笑著對黛玉說道:“我們這就去老太太的屋里吧,不要叫老太太久等了!”
黛玉忙就起身應了,也沒有多說什么。
王夫人因此攜了黛玉出后房門,由后廊往西,不一時的功夫就出了角門,卻是一條南北甬路,南邊是倒座三間小小抱廈廳,北邊立著一個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個半大門,小小一所房屋。這院門上也有幾個才總角的小廝,都垂手侍立,雖然是并沒有主子看著,可是似乎是不敢有一點的懈怠,只是畢恭畢敬的。
黛玉看著也是覺得好奇,倒是不知道誰住在這里呢,雖然是小小的,可是感覺是很緊湊的,就是門上這幾個小廝也是規規矩矩的表現,倒是不像是別家的一般沒有規矩呢,可見這個主子是很厲害的有些規矩的人呢!
看見黛玉看了這幾間的屋子,王夫人笑指向黛玉說道:“這是你鳳姐姐的屋子。回來你好往這里找她去,少什么東西只管和她說就是了。”可是王夫人的心中倒是想了,免不了是要和鳳姐說一說的,這個林丫頭要用什么盡量的藥少給才是呢,家里的東西統共就那么一些,倒是不能叫不相干的人都用了才是。
黛玉忙就笑著應了,王夫人遂攜黛玉穿過一個東西穿堂,便是賈母的后院了。于是進入后房門,已有許多人在此伺候,見王夫人和黛玉進來,這才開始安設桌椅。卻是賈珠之妻李氏捧杯,熙鳳安箸,王夫人進羹。
賈母正面榻上獨坐,兩旁四張空椅。熙鳳忙拉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下,黛玉朝著周圍看一看,覺得自己怎么也是不適合坐在這個地方的,因此十分推讓。
賈母看著黛玉這樣,心里面也是高興的,敏兒將自己這個外孫女兒教導和很好呢,是個懂得規矩的孩子,因此笑道:“你舅母和嫂子們是不在這里吃飯的。你是客人,原該這么坐。”
按照大家的規矩,以客為尊,所以黛玉在身份上自然是和三春姐妹有些不同的,何況,老太太是這樣的喜歡黛玉,自然是要黛玉坐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了,這一點是三春姐妹都不能相比的。
黛玉見外祖母這么說,方告了坐,就坐了。賈母命王夫人也坐了,雖然說是自己的媳婦,可是終究也是做了婆婆的人了,何況還是這個家中實際的掌權人,要是自己真的過于苛刻了反而是不好呢。
黛玉坐下以后,迎春姊妹三個告了坐方上來,迎春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邊丫鬟執著拂塵、漱盂、巾帕,李紈、鳳姐立于案邊布讓,外間伺候的媳婦丫鬟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不聞。黛玉雖然是大戶人家出生,可是從小家中就只有自己和父母親,不過是三個人而已,所以倒是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一時之間還真是有些適應不過來。可是她的心中也是明白的,既然自己到了這個家中,自然是要順著這個家的規矩來,自己從前在家時候的規矩免不了是要改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