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賈母出神的時候,又聽見賈母說道:“請姑娘們過來吧,今日遠客來了,可以不必上學(xué)去。”
眾人答應(yīng)了一聲,便去了兩個。不一時,只見三個奶媽并五六個丫鬟,擁著三位姑娘來了。第一個肌膚微豐,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兒,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huán)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束。
黛玉忙起身迎上來見禮,互相廝認,到底是一般年紀大小的姑娘,幾句話倒是熟悉了,只是姐姐妹妹的叫著歸了坐位。
丫鬟送上茶來,倒是不如自己在家時候喝的,黛玉哪里知道,蘇州本是出茶的地方,哪里的茶葉自然是極好的,倒是不像是京城這樣的地方。
眾人一面喝茶一面不過敘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請醫(yī)服藥,如何送死發(fā)喪。不免賈母又傷感起來,因說:“我統(tǒng)共就只有你母親一個女兒,從小到大自然是放在手心里長的,可是沒有想到她倒是個狠心的,竟然先我而亡,到了最后還是不得見面,今日見了你叫我怎不傷心!”說著攜了黛玉的手又哭起來。眾人都忙相勸慰,方略略止住。
卻說賈政之妻王夫人因為聽了老太太這話,心中不免是有些不樂意了,怎么就能這樣說呢?這話倒是叫這一大家子人往哪里擱呢?可見著老太太終究是有些私心呢,自己又怎么能叫她遂了心愿?
眾人見黛玉年紀雖小,其舉止言談卻是不俗,平日只是覺得自己家的幾個姑娘已經(jīng)是很出色不錯的了,如今看起來,就是連史家的湘云姑娘算上也是不及眼前這一個的。這個孩子看起來身體面貌雖弱不勝衣,卻自然地流露出一段風(fēng)流態(tài)度,有幾個曾經(jīng)伺候過賈敏的老嬤嬤也是暗自覺得這個姑娘比起她娘當年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賈母看著黛玉身體倒是羸弱,因此笑著問道:“玉兒啊,你這身子似乎是不怎么好,平日里可曾吃藥?為何不治好了?”
黛玉道:“我從小就是如此了,從會吃飯時便吃藥,到如今了,經(jīng)過多少名醫(yī),也是都不見成效,就是那一年宮里的御醫(yī)也是看過了也只是開了藥。我父親曾經(jīng)說過,那一年我才三歲,記得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可是我父母膝下只有我一個,如何能答應(yīng),自是不從,這和尚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jīng)之談,也沒人理他,可是這并還真是就沒有好,如今還是吃人參養(yǎng)榮丸。”
賈母道:“想來那和尚是不懷好意的,要是我也是不能將你給他的,這樣的事情倒是不要信的好。這御醫(yī)開的方子帶了吧?我這里正配丸藥呢,叫他們多配一料就是了。”
聽說是有和尚要化了黛玉出家,賈母先是緊張,又聽到林如海不肯這才放了心,只是這孩子這病倒是不怎么好,要是將來嫁給了寶玉,這身子不好也是要吃虧的,因此心中暗自想著,要是將來能調(diào)理的好好的就好了。
“二太太,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辦了,一定要好好的給玉兒配好了藥,可是半點也疏忽不得,那人參一定要用上好的百年老山參,要是府里的不夠,到我這里來找!”賈母看一看只是對王夫人說道。
“是,我知道了,府里的人參是有的,那里就能缺了外甥女的,叫老太太操心呢!”王夫人雖然是心中不喜黛玉,可是畢竟人家才來倒是也不好說什么,因此只是將心中的不滿意壓下來。可是老太太將給這個丫頭配藥的這個差事交給了自己,這可真是好機會呢!
如果賈母能知道此刻自己這個兒媳婦心中所想的事情的話,只怕就會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做出這樣的決定了。
“這就好了,玉兒,你安安心心的住下來,以后這里就和你家里的時候一樣!”
賈母的話沒有說完,只聽后院中有笑語聲傳來,笑聲中聽到有人說是:“我來遲了,沒得迎接遠客!”
黛玉思忖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如此,卻不知道這來的人是誰,這樣的大戶人家怎么就會有人這樣放誕無禮?”
黛玉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擁著一個麗人從后房進來。這個人打扮與姑娘們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纓絡(luò)圈,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云緞?wù)\,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掉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fēng)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黛玉雖然不知道這是誰,可是心中卻是有些計較的,看這樣的氣度,必然不是一個凡人了,因此連忙起身。
賈母笑道:“你不認得她,她是我們這里有名的一個潑辣貨,南省所謂‘辣子’,你只叫她‘鳳辣子’就是了。”
黛玉家賈母笑著這樣說,一時倒是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說了,正不知以何稱呼,探春忙站起來笑著說道:“這是璉二嫂子。”
黛玉雖不曾見過,可是在家的時候也是曾經(jīng)聽母親提起過的,只說是大舅舅賈赦之子賈璉,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的內(nèi)侄女,還說這個嫂子是自幼假充男兒教養(yǎng),學(xué)名叫做王熙鳳,是個十分厲害有能耐的人。其實賈敏何嘗是知道這些的不過就是從自己母親的家書中得知的罷了。
黛玉看著這情景自然知道這個嫂子在外祖母的心中是不一般的,因此黛玉忙陪笑見禮,以“嫂”呼之。
卻說鳳姐未見人先聞聲,進來屋里以后就看到老太太的身邊坐著一個神仙一樣的姑娘,心知這就是蘇州林姑媽家的女兒了,仔細刊的時候,才覺得這個姑娘是不一般,倒是生生將自己家的姑娘們都壓下去了,這樣的人物只該天上有,人家那里就能有。自己一直覺得自己見過的人物不在少處可是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這才是最不同于一般人的,自己平素所見不過都是庸脂俗粉罷了,就是連入了宮的大姑娘也是比不得的。當下心中已經(jīng)是多了幾分喜歡,所以上前拉了黛玉的手仔仔細細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