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叔侄之間
- 十國之:怒馬金戈
- 魚者不言
- 4731字
- 2012-07-12 16:54:05
御書房里各位大臣們之間的沉寂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至于為什么會沉默,坐在書案后的李璟心里卻是明白。
就眼下的時局來說,今日高高在上的君王明日就可能變成了階下之囚,而臣子依舊是臣子,在他們看來大不了是換個跪拜的人而已,絲毫不會影響他們目前所有的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那宋齊丘口中的國體、顏面的也不過只是托詞,其目的就是為了自己最大的利益!這老大人在京城上下到底有多少糧鋪和柜坊,別人不知道倒罷了可他李璟心里可是清楚的很!再加上馮延巳和馮延魯兩兄弟,只這三個人的糧鋪和柜坊就已經占據了這大唐朝的半數以上!更不要說他們還有數不清的皮革和當鋪了!打仗打的是什么?無非就是錢糧和兵甲!所以一旦戰事驟起,最得利無謂是這幾大家子。而面前的孫晟、常夢錫和王崇文這三個人,雖然在手頭上沒有這些利益實體,但也依著這幾家撈到了不少好處,所以如果單就馮延巳而言或許這三人還能幫自己一把,但如果是這宋老頭出面,那這三人也全都只有當悶葫蘆的份了!想到這里,李璟不由一聲長嘆。
“圣上,老臣適才只是個人見解,萬不敢惑亂君心!所以眼下的決斷還請圣上圣裁!”宋齊丘聽見這聲嘆息后趕緊起身說到。
“恭請圣上裁決!”其余幾人如釋重負的同時起身應和道。
“各位卿家都坐下吧,”李璟無奈的向他們搖了搖手道:
“其實對于那吳越國的尋釁,朕又何嘗不想一戰而永絕后患!?但單以眼下國內的形勢來看,自福州戰役以來,我大唐精銳部隊幾乎一戰而歿!……雖然在這一兩年里得到了一些補充,但這些都是新進的士卒,尚欠缺乏臨陣征伐的經驗,朕是擔心一旦大戰在即,而將士們卻不堪其用,這豈不是白白讓他們送死?”
“圣上多慮了!”馮延巳道,“福州一役中我軍確實多多少少有些傷亡,但是那也只是神武衛一軍之失!而我大唐其他諸衛皆是久經沙場之士,并未蒙受損失;更何況這些年來神武衛業已補充完畢,加上王統軍的操練,早已又成為了虎狼之師,圣上既然覺得這些士卒缺乏征伐經歷,臣下認為,眼下倒不失是一個歷練的機會,不知王將軍以為如何!”說道這里,馮延巳一偏頭看了看王崇文。
“……臣認為馮大人所說甚是……神武衛眼下已經操練停當,還請圣上裁決!”王崇文略一遲疑后開口說道。
聽見兩人的談話后,李弘冀心里卻是大不以為然!早在之前當宋齊丘所講出策那些說辭,他就覺得很不以為然。因為在他看來,前唐王朝的崩潰是民怨堆積而成的自然怪不得別人。自己的祖父李昇之所以恢復李姓又將這國號定為大唐,當時無非是為逼退吳帝繼承這大統所造的聲勢而已!至于實際情況,不光是孤兒出身的高皇帝心里清楚,如今的圣上李璟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盡管朝堂上下一貫以大唐正統自居,其實本質上他們與其他藩鎮自立的國家是沒有區別!至于眼下這兩人口中一唱一和的這出戲,他就更不屑于評價了。神武衛那是什么?!那可是整個朝廷的精銳所在啊!其余的諸衛又有哪一個能與之相提并論?!眼下卻被這二人說的如同兒戲一般!真是狂犬吠日!想到這里時,李弘冀心里就打定了主意,可就在他準備出聲闡明自己的觀點時耳邊卻傳來了李璟的聲音。
“大郎,你也是跟著皇太弟久經沙場之人,深得皇太弟的看重!你來給朕說說該如何定奪?”
要說也是李璟時運不濟,說什么不好非得帶出個“皇太弟”!這話一出口之后李弘冀的心里便“騰”的生出了一股無名戾氣!
“皇太弟?對呀,既然皇太弟都贊成這宋老兒的說法了,我一個落魄王爺瞎參和什么?如今倒也讓你看看這皇太弟的能耐!”李弘冀心里一陣冷笑起身說道:
“啟稟父皇,既然皇叔和宋國老都覺得為今之計只有戰決,那么兒臣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兒臣是帶兵之人,只要按照旨意執行便是,只要皇太弟殿下認為得當就好!”
“你!——放肆!”李璟聞言一陣奎怒,忍不住出聲呵斥道:“今天這是御前問政,人人都要各抒己見,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看你是越來越不知道規矩了!”
見到李璟發怒后李景遂急忙起身道:
“圣上息怒!大郎少年英雄且久歷沙場,所以說話直些也無妨!……無妨!依臣弟看來,既然諸位大人都已定下策略,那就權且依此計行動,妥與不妥還請圣上決斷”
眼下的形式已經讓李璟再無回旋的余地了,他深深的看了那李弘冀一眼,本想宣旨延后再議,可還沒張嘴便見宋齊丘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躬身一禮說道:
“圣上,此事事關我大唐威儀,不可不可不早作決斷!老臣斗膽請圣上明斷!”
見到宋國老如此動作后,馮延巳也仿佛得到信號一般兩步上前立在宋齊丘身后朗聲道:
“國老所說甚是!臣,附議!”
孫晟、常夢錫還有一直未發一言的王崇文三人相互一望,都暗自搖了搖頭站起身來。
“——臣等也……附議!”
雍和殿,外。
孫晟、常夢錫和王崇文等人向李景遂和李弘冀拱手做別后,三人相約走到自己的輿駕旁,沒有說話只是分別低嘆了一聲后各自拱手作別。
李景遂和李弘冀叔侄倆背手站在殿門前的臺階上目送三人的輿駕轉過宮墻不見了之后,李弘冀便向李景遂抱抱拳轉身欲走,李景遂目光閃爍間望著轉身而去的李弘冀不禁叫道:
“大郎,……”
李弘冀停下腳步側過臉微微一笑問道:
“——哦?皇叔還有吩咐?”
李景遂緊走兩步低聲問道:
“你真的覺得此番攻打吳越國乃是明智之舉?”
“——皇叔,此話怎講?”李弘冀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將答案拋回給了那李景遂。
“大郎,今日你應該能夠看出你父皇的意思?他是想……嗯,……是想以一種更為平和的方式去解決這場紛爭,你難道沒有看出來?”李景遂言語一滯后繼續問道。
“哦?”李弘冀依舊面帶微笑道:“侄兒愚鈍了,皇叔所說的這個侄兒還真是沒看出來。……不過,既然皇叔看出了父皇的打算,卻為什么當時不為父皇分說呢?”
“你!大郎,你怎么可以這樣和叔父說話!”李景遂終于被他激怒了。
“噢,……對了,皇叔現在已經貴為皇太弟了,侄兒這般講話倒是的確有些不妥了!”李弘冀貌似恭謹的轉過身對著李景遂躬身一禮道:“殿下在上,小王方才說的很明白了,小王只是一個帶兵之人,至于大政方略自然是問政的結果,小王不才也只是想為大唐江山掙回幾分薄面而已,至于這面子如何去爭,還請皇太弟齊王殿下運籌帷幄了!……”
“你!你怎么能這樣……”聽到李弘冀這一番擠兌后,李景遂早已氣的嘴唇發抖全身微顫了。
可李弘冀看他這副樣子后心中卻不由得大感快慰,當下便將雙手一拱道:
“齊王殿下請多保重,……侄兒還有事要趕到軍中交代,就不陪齊王殿下閑聊了……”說完轉身轉身而去,只把李景遂氣了個七葷八素呆立當場!
就在李景遂被李弘冀的幾句話氣的呆立當場時,卻猛地聽見后面傳來幾聲咳嗽,于是趕忙換上了一副笑臉轉身道:
“宋老大人,這可是要回府了嗎?”
宋齊丘此刻正在馮延巳的攙扶下顫巍巍的走下臺階來,聽見李景遂相問后才做出一副仿佛剛剛看見的模樣連忙施禮道:
“原來是皇太弟齊王殿下!罪過罪過!還請齊王殿下莫怪老臣老眼昏聵都,沒看殿下啊!唉,看來真是老了,耳朵是早就派不上用場了,如今連這眼也要花嘍……!”說到這時宋齊丘咳嗽兩聲,看樣子與方才侃侃而談之時簡直是判若兩人!看到這里李景遂不禁微微一笑。
“老大人這是哪里話!老大人雖然年事已高,但這心里可是明白的很啊!”
說完這句后心情沮喪的李景遂也不向再多做過多的停留,只是叮囑了一聲馮延巳要小心看護老大人后便相互拱手告別。
李景遂告辭之后,宋齊丘嘴里猶自嘮嘮叨叨絮叨個不停,但等到他的輿駕轉過墻角消失不見后,這宋齊丘突然抬手一甩馮延巳抖抖袍袖伸直了腰板。
“正中,——你今日有些失態了!”宋齊丘肅容道。
“這,這個……下官愚鈍,還請老大人明示!”
“老夫問你,方才老夫提到疏漏有三時,你可曾張目四顧而面露的得色?”
一聽這宋齊丘的話馮延巳汗就下來了。原來在宋齊丘來之前時馮延巳曾經說出過自己的見解,但隨即便被群臣駁斥,就連李璟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這一下讓他心中好不惱怒憋了一肚子火!所幸得失宋齊丘的到來扭轉了這一頹勢。不光如此,這老大人一開口就指出了先前幾人推崇的計策有三條疏漏,接著幾句話下來就把包括圣上在內的一干人等說的是啞口無言!所以自己當時心中一得意便不自覺的張狂了起來,沒想到這個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的細節,卻被這宋國老盡收到了眼底。
“是,老大人教訓的是!下官知錯了……”
見到馮延巳躬身領罪后,宋齊丘才緩了緩神情: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正中啊!老夫曾經講過:為人臣者須事事謹慎,時時小心。切不可因為一時義氣而壞了大事!……你也算是老臣子了,如果連這點城府都沒有,將來如何主導朝政啊!”
“是,老大人說的極是!”馮延巳畢恭畢敬的答道,“老大人……今日所發生之事,不知魏大人……”
宋齊丘聞言一使眼色示意他住嘴。
“老大人,要不今夜下官到府上拜會如何?”馮延巳低聲問道。
“不可!眼下圣上耳目眾多,你我之間切不可私自走動,有什么話在這說了即可!”說走到這里,宋齊丘抬手虛指了輿駕所在的地方大聲音說道:
“馮大人啊,只怕還是得煩勞你將老夫送到輿前方可啊!”
馮延巳聞言自然心領神會也趕緊大聲答應道:
“理應如此!老大人,來來來,你慢些走……”
說罷,宋齊丘仍舊佝僂了身子,做出一副老態的樣子然后任由馮延巳摻扶著向輿駕走去。
“如不是魏岑魏細峰來報,老夫今日焉能化解你了的危難?王建封的事魏細峰已經對我說了,你做的很好!……老夫看此人雖智謀不行,但英勇善戰有萬夫不當之力所以一直以來都深為圣上器重,而眼下此人經建州一戰更有開疆拓土之大功,曾在大殿上當著群臣的面被圣上譽為“福將”!……所以即使此人做下了如此荒唐之事,圣上也不愿殺他,足見圣眷仍在啊!……”說到這里宋齊丘捻須一嘆。
“不過,然此人素來剛直又好呈義氣之勇,不但不能為我等所用,反倒處處與我等作對多次欲置老夫于死地,今日更是想借機一舉除掉魏細峰!……如此看來,此人若不盡早除去,只怕等國家再戰事時便又很快會被圣上起復!……現如今我等已是與他撕破了臉,如果被他再拿了兵權,只怕到時你我都不會好過!所以為今之計……”
等宋齊丘說到這時已是走到了自己的輿駕前,于是便停下腳步輕輕推開馮延巳的手微微一笑道:
“多謝馮大人施以援手,老朽這身子下這臺階倒也還可以,但若是走山路不幸遇到了山賊,只怕這老腿就跑不動嘍!哈哈哈哈!”
宋齊丘說完這話后一陣大笑!在這笑聲中馮延巳早已是心里了然于是也笑著接過話頭:
“老大人哪里話!這山賊宵小的打個豺狼倒還罷了,哪敢捋老大人的虎須啊!”
就這樣,兩個人在看似平常的談笑中就敲定了王建封的生死,當下便拱手作別。
可就在宋齊丘跨上輿駕的那一刻,突然停下來抬頭看了看高墻之外漸漸布滿陰云的天空自言自語道:
“這天眼看著可就要下大雨了……這江寧府的那些個柜坊、米市的不知道有沒有防備?可不要沖了才好……”
馮延巳輕輕一笑道:
“老大人真是憂國憂民啊!下官即刻就派人去查究,提點著他們多當心點,免得風雨來時慌了手腳,還請老大人盡管放心!”
宋齊丘聞言扭頭看了看馮延巳,一張老臉泛起若有若無的笑意之后拱拱手:“那就有勞馮大人掛懷了!”
馮延巳站在原地目送著宋齊丘的輿駕離開后,這才鉆進自己的輿駕匆匆而去。
與此同時,雍和殿內的一個身影一直佇立在窗前注視著外面所發生的一切。
等到一干人等全部離開后不久,一個蒙著面的密營密衛便悄無聲息的走進來書房后在他身后垂首而立。
“人都走了?”李璟轉過身來冷冷的問道。
“回稟圣上,都走了。”密營密衛拱手答道。
“他們都說了些什么?”
“孫、常、王三位大人只是嘆了口氣,并不曾言語;而吳王殿下似乎在與齊王殿下置氣,話語間甚是不恭;至于那宋齊丘和馮延巳之間雖然談話內容很多,然則都細不可聞。屬下怕露出了行蹤所以未曾上前,但是兩人一直交談到了輿駕之前后,屬下這才聽到那宋齊丘說了幾句山賊的一類的渾話,然后又在臨行前說到了:大雨將至,似乎在提醒那馮延巳做好柜坊和糧莊防護,以免遭了水,而那馮延巳則說會派人查究提點……,屬下回稟完畢。”
李璟冷哼了一聲便揮手讓他下去,然后回身走到書桌前打開了桌面面板從里面的暗格中拿出一本賬本,坐下身一邊饒有興致的慢慢的翻看著賬本,一邊在嘴角露出奇怪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