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夜，讓人陡生孤獨和寂寞，腦海中無數的畫面有了傾瀉的沖動。

“我排行老四，下面還有個孿生弟弟，母親喚他五兒。四歲那一年，母親被誣告私通打入冷宮。我的祖父是十色騎首領，為了保住母親，他交出了十色騎，從此隱退江湖。原本日子也就這樣過，可是五兒他……他一心為母親洗冤，要去找冤枉母親的人報仇。他一個孩子能做什么？那天晚上，我們找他都找瘋了，而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直到晚上，有人給母親端來一碗肉羹，說是皇上賞賜，要母親吃了。母親才吃了兩口，就哭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做的嗎？”

白靈玥已經意識到那碗肉羹的真相，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鳳子歧沒看她，只是淡淡地笑著，“那是五兒，和我一模一樣的五兒?！彼焓謬鷤€圈，比劃一個碗盅的大小，笑的眼淚都出來，“活生生的五兒，居然變成一碗肉羹……母親瘋了，大鬧冷宮?？晌覜]鬧，我把剩下的肉羹全吃了，一滴不剩。怎么能不吃呢，那是圣旨，不吃就會和五兒一樣。我不能死，死了，誰為五兒報仇，誰照顧瘋癲的娘……其實這樣也好。我的兄弟，從那一刻開始，與我真正的血肉相連，融為一體?！?

他輕輕地用手撫著心口，感受那有力的心跳，似乎能給他更多的力量。白靈玥看著黑暗中那一個孤寂的輪廓，心里有根弦咯噔一下就斷了。

她仿佛又看見義殿之中站在天堂與地獄邊緣微笑的少年，那場生與死的談話，還有那刻著五兒的大樹——苑霓裳說得沒錯，這個人的過去，是滔天的仇恨……

“那個皇宮，是我們母子的牢籠。要活下去，我必須依附我的父皇?？墒牵乙膊荒苋P地付出自己。所以我找到了祖父，學習武功，學用那把刀，直到他去世……”

“那天我跟著你出了城門，發現越靖往錦屏山的方向走。天師出事后，父皇一直在找天女之心，我猜想也許能在錦屏山找到蛛絲馬跡，所以給十色騎留了信號。到了晚上，苑霓裳出現。我原本以為她只是奉命找我，或者殺了越靖，可我沒想到她連你也要殺……”

“我要救你，就瞞不住我的武功，所以我心一橫，把身后的十色騎全殺了，還嫁禍給祖父，因為我知道那個人是我父皇最忌憚的人之一，有他在，就能保住我和母親的命，也能保住你的?？墒悄沁€不夠，要救你，還需要天女之心。”

“越靖其實早知道自己活不了，所以他才說，從沒想過活著。可他有他的不甘，他有他的心愿……小白，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白靈玥沉默。

這真是最好的結局嗎？

對越靖來說，他找到了命運的托付；

對鳳子歧來說，他可以帶著自己回宮復命，握有挑戰皇權的籌碼……

這背后的緣由盤根錯節，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而自己選擇的權利卻被抹殺——她抬眼看著鳳子歧。他正認真地看著她，那雙眼睛如黑色的寶石，八風不動。

這個少年每一句話都似踩在人的心尖。那看似傾吐心事的交付，亦是一場針對自己的誅心較量。他告訴了自己他的秘密，告訴了自己他做事的原則和出發點；他亦是提出了一個新的交易——

你知道我殺了十色騎；

我知道你有天女之心！

我們彼此的秘密都關系身家性命，還關系責任使命……

我沒有想要害你，你是否能選擇接受現實？

白靈玥的視線落在越靖的頭顱上，黯然地沉默——她輸了！

一條血淋淋的人命橫亙在眼前，讓她心甘情愿認輸。不管是為了自己，為了越靖，還是四兒和宮中瘋癲的母親，她都必須接受這樣一種相互制衡的關系。

越靖用生命換回的那一份真摯的信任，是這世上最珍貴的付出，怎么容她任性妄為。她彎腰抱起他的頭顱，毫不示弱地看著鳳子歧?！白詈笠粋€問題——你為什么要救我？”

鳳子歧輕輕嘆了一口氣，一轉身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上來吧，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

少年毫無防備地等著，白靈玥爬了上去。并不寬闊，甚至有些消瘦的脊背，秋風中透著冰涼。她聽見他說，“我答應過一個人，保你平安！”

夜色寧靜，一切風雨仿佛都被阻隔在千里之外。鳳子歧背著白靈玥，慢慢走在回宮的路上，前方充滿了未知，他們卻都有不得不走下去的理由。

身后的錦屏山越來越遠。一片廢墟中，砰一聲，一只手沖破重重障礙，有人躍出山石，目光兇狠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