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這，都是在說什么?。?

小時候白靈玥學習刻苦，但十五歲后就隨祁越去了美國，直到二十五歲才回來，這古文功底實在應付不了這里的聽讀書寫。

她呈石化狀看著臺上之乎者也的老先生，預見到自己的悲慘生活。

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她看不懂他們在寫什么，她也搞不懂他們在干什么——

這個世界對她而言那么陌生，陌生到整個心靈都在為之顫抖。她的面前是巨大的文化差異和科技差距，思想就像鴻溝一樣難以逾越。

在這里，她的知識毫無用武之地，她的專業沒有任何輔助工具，她的生活落后且難以適應。連她最敏銳的五識都不能幫她辨清更多的表情。因為很多時候她都低頭跪著。任何直視王族的動作都將視為犯上！

她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武裝，在這里統統都要繳械投降……

“你沒事吧？”

輕柔問候讓她回過神。這才意識到已經下課了。她扭過頭。邊上坐著那數面之緣的少年。說實話她也沒想到會在這見到他。他總是那一身灰色的秋衣，即不似外面的普通學子，也不似這里的王公貴族，和自己隨侍的服裝也不盡相同。

托安平的福，她已經知道這里等級森嚴禮教繁多，士族穿衣是大有講究。春天要穿青色，夏天穿紅色，秋天是白色，冬天是黑色；紫色是皇族專用。穿錯了就是農民土包子，是要被鄙視的。

而這個人，似乎不在禮制之內。而且他也沒有像其他學子一樣束發。這個年紀的少年還未到成人冠禮的時候，但也都將頭發規規矩矩扎起發髻，顯得清爽干練。可他一頭烏黑長發卻隨意一綁垂在身后，與眾不同地隨性飄逸。不知道為什么，他周身的氣場和氣質很容易讓人記住，卻又很容易被遺忘在人群……

白靈玥辨不出他的身份來歷，她只知道別人喚他——四兒。

四兒看她不回答，便湊了過去，看見她面前的竹簡上除了幾個墨團團就是看不懂的符號，筆畫粗細嚴重不均衡，那些勉強稱之為字的鬼畫符七扭八斜看不出樣貌。

他微笑，“這是你今天的功課？”

白靈玥低頭看著竹簡上的速記符號，心里五味陳雜。安平守則之書童第二大工作——書記！

這書記可不是大官，而是做記錄。就像領導講話要整理出來流芳百世一樣，這里的先生夫子們上課也要記筆記。當然不要指望那些紈绔子弟如此勤奮，也別指望他們的書童能代勞，那些都是跑腿的，沒有文化做這事，他們甚至都進不了耀輝閣，所以這一偉大使命就落在耀輝閣伺候的隨侍身上。而記錄這些筆記可不是為了流芳百世，它神秘的使命是上呈皇帝翻閱。還有一個附加功能——那些上課睡覺的就可以靠這玩意來作弊！

這讓白靈玥心里很是忿忿不平。

這皇帝和美國一個脾氣，都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寬，生怕出現不利他的言辭。剛才她聽著那些四書五經之類的玩意甚至生出一個古怪的想法：這皇帝該不是讓自己來這洗腦的吧！

而那些個官二代更是離譜，遲早玩掉手上的江山。富不過三代真是太對了！

看著她憤然點頭，四兒笑瞇瞇地要求，“讀一遍來聽聽？”

白靈玥瞪著他。這個人曾在大雨中為她撐傘，曾在義殿中給她一個饅頭，而今天又在她滿臉鼻血的時候遞上一塊手帕。她一直認為他是個好人來著，沒想到好人也刁難人。

她舉起竹簡，開始讀，“天者，此當為道德之天；地，當是社稷之地；君，當為一國之主；親，當為血緣之近者；師，傳道解惑之人。天地君親師，是為五?！?

白靈玥是個認真的姑娘。年少時家境并不好的她為了多讀幾本書，鑿壁偷光這類事情也沒少干，最后的結果是把眼睛給看壞了。家里窮又配不上眼睛，嚴重阻礙了白姑娘上課。為了完成學習進度，她聽課速記就成了絕活。老師在上面說，她在下面記，練就了只有自己能看懂的速記符號，加之自小記性好，因此得了個外號——復讀機!

這會她正在復讀剛才那之乎者也的文章解釋。盡管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天下大亂，圣賢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諸侯以下立教學之官謂師氏，有以三德三行使學子歸之，故云以賢得民。民則學子是也……”

白靈玥的聲線很特別，如同月夜里抖響五色琴弦，荷塘露珠拋灑一池。嫵媚中透著寧靜，華麗中摻雜著樸素，一個個生澀難懂的字詞從她嘴中念出來猶如天籟。由于不熟悉，大多都是同音字強記下來的，是以她念地很慢?？蛇@緩慢中帶著節奏，柔軟又不散亂的語調卻越發地抑揚頓挫引人入勝。

四兒一開始只是開玩笑，見她那么聽話也就沒阻止。可是聽著聽著他笑不出來了。

一字不差！

真是讓人心驚肉跳的記憶力。他自認做不到如此復述，這小小的女子卻做到了。他越過那斜持的竹簡看向那張低頭讀書的小臉，除了看到專注，沒有其他。

慢慢地屋里的少年不再嬉鬧，都安靜地望向殿中這小小的角落，連那老先生都捋著胡子微笑。

孺子可教也……

念完了，白靈玥發現四周安靜異常，她弱弱地抬起頭，就見大家用一種很復雜的眼光看著她，偶爾爆出一絲精光，讓她不由惴惴。她輕聲問四兒，“我是不是念錯了？”

“沒念錯，只是……”四兒意味深長地笑著湊到她耳邊，如雨后青草的淡淡清香迅速縈繞，幾乎是咬著耳朵，白靈玥只聽到四個字。

“你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