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陽依舊升起，普照萬物。誰也沒有看見，昨日這永巷之中，灑下了多少淚水。

小宮女端來了飯菜，樣式頗為簡單，兩菜一湯。微霜對此付之一笑，之后便是默然不語。

我知道，她在想念那個只臨幸了她一次的丈夫，漢武帝劉徹。

默默地吃飯，誰也沒有多言，可是心頭自有一般滋味。

淚掉落下來，滾進米飯之中。她輕輕地“呀”了一聲，接著，便是萬物俱靜，死一般的沉默。

我放下箸道，看著她的眼睛。

“須得學會忍耐寂寞。”

她垂頭不語，片刻，抬起頭，堅定非常。

“對！我要忍！”

不知道她口中的“忍”是否和我心中所想吻合，但我清楚，這世上，少了一個在宮闈之中哀怨憂傷的女子。

也許心里還是有哀怨的吧！她只是將它埋起來了。

如此，便好。

飯畢，她笑著道：“不知青弟最近如何。若可以，真想喚他來一看！”

青弟，是否是那后來名留青史的大將軍衛青？

看我不吭聲，她一笑：“你大概不記得了。青弟出生的時候你小的很，后來你大些，青弟和你相當要好。長君哥哥欺負你，他總會為你出頭的。”

我苦笑，我并非衛家人，又怎會知曉衛家事？

正說著，忽聽得門外一聲尖脆的聲音傳來。

“皇后娘娘到——館陶長公主到——王夫人到——寧美人到——素美人到——”

館陶公主劉嫖？

想來是那陳阿嬌昨天沒有懲治微霜，便去央求母親為她出頭。陳阿嬌如此驕縱，尚且沒有被廢，看來這館陶公主還是有一定震懾力的。

想著想著，不覺已隨眾人完成跪拜大禮，進了內室。

“母親，我便說嘛，這小苑也太過簡陋了！”

知道這是陳阿嬌，這女子也算孝順，并沒有在館陶公主面前稱用尊稱來稱呼自己。

我隨眾人低著頭，只聽得上面一個女聲傳來。聲音不似陳阿嬌的輕快蠻橫，威嚴之中，透露著些許滄桑。

”哪個是霜良使？抬起頭來，叫本宮看看。”

微霜應聲抬頭。

“嗯，模樣也算標志。可你這名終究不好，太過凄涼。你本姓是何？”

“回長公主，臣妾本姓衛。父親在世時，曾給我起過一字，曰‘孝夫’。”

“‘孝夫’終是有些哀傷，從今天起，你叫衛子夫。”

微霜叩首：“臣妾謝長公主賜名。”

“本宮聽說，你有一弟？”

“回長公主，臣妾內弟衛青，現在平陽公主家做家侍。”

“平陽這丫頭倒也會找人。行了，哪天我同平陽說說，將你這內弟調進宮來做個侍衛，也好讓你們姐弟團聚。”

衛子夫似是喜不自勝。

“臣妾叩謝長公主恩典！”

“都起來吧！”

“謝皇后娘娘，謝長公主。”

起身，暗自打量著上位的婦人。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并不顯老，反而因細心保養的原因而愈顯年輕。從她的臉上猶可以看出年少輕狂時的風韻，想必那時也是一位“五陵年少爭纏頭”的美人吧！只是最后，嫁入人妻的時候，美麗的少女便收斂了所有的驕傲，一心一意照看自己的丈夫：堂邑侯陳午，與她的愛女：陳阿嬌。

“本宮今日，是被皇后請來整肅后宮的。大家也知道，這皇上最近因國事繁忙，與皇后之間有了一些間隙。可是不管皇上與皇后如何，皇后都是椒房殿的主人，都是這后宮之主。所以，爾等應該時刻記住，以皇后馬首是瞻，多向皇上盡言皇后的好處。知道么？”

言畢，頗有深意地看向微微低首的月下佳人——寧美人，以及還沉浸在內弟得以進宮的喜悅中的衛子夫。

鶯鶯燕燕立刻頷首：“臣妾謹記——”

話音未斷，就被皇后陳阿嬌搶了過去：“什么唯本宮馬首是瞻啊？！母親，你也不看看她們一個個的狐媚樣兒！想讓她們在陛下面前言本宮之好？昨天啊，就有一個不知死活的狐貍精惹怒了我呢！”

館陶公主撫了撫陳阿嬌的肩膀，是為撫慰。隨即看向眾多鶯燕，眼神開始變得凌厲。

“昨日皇后去了誰哪兒？”

一旁的侍人忙上前道：“昨日娘娘說永巷中穿來歌聲分外好聽，便叫奴婢們伺候著去了永巷別苑，是衛良使候著的。回來的時候娘娘臉色就不好了，到了殿內還哭了一陣。”

皇后在一旁假意制止：“屏兒住口！”

這陳阿嬌和館陶的來意果然如此，先禮后兵，也叫人挑不出理來。看來她們是早有準備。

館陶公主厲聲問道：“衛良使，可是你對皇后出言不遜？”

衛子夫忙跪下來，道：“臣妾不敢。娘娘鳳駕于此，臣妾小心伺候著，不敢有一點逾越。況皇后娘娘千鳳之命，臣妾出身卑微，是萬不敢怠慢了娘娘的。望長公主明察。”

館陶公主的眼中閃過一絲冷笑：“來人啊！這衛良使對皇后娘娘出言不遜，給本宮拉出去，打五十大板！”

眼看著她已被拉到門口，我跪出來，向館陶公主叩拜道：“長公主明察，昨日是奴婢惹惱了皇后娘娘，才使娘娘垂淚。這五十大板，應由奴婢挨才是。何況——”

我大膽的抬起頭，看著館陶和陳阿嬌，果然，她們二人心中有鬼，不敢與我的目光正視。

“何況，皇后娘娘鳳尊天下，若是皇上怪罪下來，奴婢也不想被衛良使包庇著茍活。”

言盡于此。

她們果然害怕皇上，館陶公主揮了揮手，命侍衛放開衛子夫。

“好，鑒于你敢于站出來承擔罪責，就仍罰五十大板！”

我叩首：“謝皇后娘娘，謝長公主。”

平靜地走出去，我看見衛子夫焦急地看著我，似要開口，我沖她搖搖頭。

能保一命是一命，況且，她未來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