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和梅蕊過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

林楓手里多了一份梅蕊的課程表，而梅蕊呢，她手里多了一份林楓的節目單。他們約定，每天她下課后，也正是他閑暇時，他會開車到學校邊上一處僻靜街道等她。接上她，他們會馳騁在環城公路上，一路山海，一路風情。晚上，他們會到郊區的各處美食村吃小吃，去咖啡館喝咖啡，去茶餐館品茶。周末，林楓多安排了一些美術館展覽或電影院的活動，他們也癡迷于逛書店，常常是兩個人都沉浸在圖書館里一呆就是半天。

戀人的世界都像涂上了異彩，他們也不例外。在兩人眼里，周圍的一切人、事、物都變得那么美好，以致他們周圍的人分享了他們最多的善意和微笑。林楓把自己的熱情和周到帶到了臺里的每一個角落，而梅蕊，她的考前復習異常順利，原來枯燥無味的學習突然變得可愛至極。

而這一切，即將終結于梅蕊父親的一個決定。

那晚，林楓把梅蕊送到學校門口時，已經快到學校的熄燈時間。他依依不舍地放她下車，目送她進了學校大門，卻一個人呆在車里坐了許久。他點上煙，搖下車窗，冬日清冽的空氣襲來，他突然覺得有一種心悸。轉眼就到元旦，而他在電臺的工作也會就此結束。梅蕊呢，考完試就要放假回家了，等她返校，距離他啟程去京也就寥寥數日了。此后的日子，必定聚少離多，只能等她放假他們才會再有機會相聚。梅蕊剛讀大二，還有兩年多才會畢業，想想即將開始這鴻雁傳書、兩地相望的日子，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選擇：難道一定要選擇去BJ尋夢嗎？如果他留下來，等她畢業，那么，他們將會是一種怎樣的神仙日子。可是，一切都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沒想到，自己的辭職會這么順利，原來臺長是怎么也不愿放他走的，他更沒想到，中央電臺的橄欖枝也會適時迅速地出現在他面前，一切都太順利，他有些迷惑。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和表現一向是出色的，也在省里得過幾次朗誦的一二等獎，可所有這些資歷，似乎也并不能為他進中央電臺鋪上這么平坦的道路，何況，希望吸納他的節目還是在黃金時段播出。他不能不為自己的好運而慶幸，卻又為兩人越來越近的分離而傷懷。

梅蕊進了宿舍大門，她的心情還沉浸在晚上的喜悅和剛剛的分離中。其實她知道每回林楓送她回校，都要自己在車上待許久才離去。她的心思圍繞著他，想象此時的他在做什么，是否已發動車子，一個人寂寞地馳騁在去臺里的路上。那里，在電波中，他們還會有一次相聚，一個在話筒前，一個在隨身聽旁。

梅蕊進宿舍的時候，幾個室友都已在水房洗漱，只有盧嘉一個人坐在床上，就著臺燈看書。看到她，一下合上手中的書，著急地說：“謝天謝地，大小姐，你終于回來了，你爸已經打了一百個電話找你了。”

盧嘉一向有夸張的本能，梅蕊并未把她的著急太放在心上：“今天不是周末啊，我爸沒說什么事吧？”

“沒有啊，可從下午他就打電話過來了，我接了至少四次，陳曉她們也接了好幾次，你快回個電話看看吧。”

梅蕊從盧嘉焦急的臉上開始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她飛快找出電話卡，走到客廳撥了家里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父親，聽到梅蕊的聲音，他并沒有太過著急或責問梅蕊的去向，而是“呵呵”地笑了兩聲。梅蕊熟悉父親的這種表達方式，他一定是有什么為難和不好意思的事情令他難以啟口。果然，父親開口便繞起彎子：“蕊兒，還記得爸的那個老同事嗎？你的王叔叔。叫王青山的那個，七幾年爸剛參加工作那會同他一起分到兵工廠，想當初我們倆也是好哥們啊。可他太油滑，善于鉆營，我當時還為此看不上他。沒想到返城后，這些年人家倒發達了，聽說是搞房地產，手里有幾個億了呢，就在你的那個市。前幾天不知道怎么聯系上我了，說是聽老同事們聊起我，知道我這些年的不如意，想想當年大家一起都是鐵哥們似得，覺得頗有些感慨。昨天專門到咱家了，聽說是開個投資洽談會，恰巧知道了咱家的地址，就順便拜訪一下。”

梅蕊松了口氣，聽父親的意思，可能是跟老同事見了面后，相比境遇頓生感慨，所以想跟女兒聊聊，她原以為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情。想到父親這些年的挫折和不易，她不由心底有些發酸，父親是清廉耿直的，所以落得今天的下場，他的寧愿人負我不愿我負人的性格也致使他們家的一貧如洗甚至負債累累。可這又能怪誰呢？她一方面是佩服父親的人格的，可是家里這些年的困頓讓她有時也難免埋怨他：既然沒有做生意的頭腦，不愿爾虞我詐，何苦去趟這樣的渾水，弄得家庭敗落，似乎是永遠翻不了身了。想著父母的華發早生，想著自己的前途漫漫，她不由深深嘆了口氣。

聽到女兒略有些蒼涼的嘆息，父親趕忙寬慰她：“怎么了，蕊兒，是不是聽我嘮叨這些累了，這幾天忙著復習考試吧？別把自己累壞了，盡力就好。”

“沒事的，爸，你們不用擔心我，我這兒一切都好。你跟媽都好吧，家里冷嗎？你們要照顧好自己啊，別舍不得花錢，我畢業后會好好工作賺錢養你們的，開學后我再兼份家教，一年的生活費就解決了。”

這次輪到父親嘆氣了，他的語氣有些蒼涼沉重起來：“哎，蕊兒，都是爸不好，對不起你和你媽。你們跟著我受苦了，都怪爸沒本事啊，這么直的性子還做什么生意啊，這下好，家底全進去了，還欠了一屁股債，讓你讀書都讀得不安生……”

“爸，你說什么呢，你也不想的，是不是？生意場上的事太復雜了，可能不太適合你的性格。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啊，蕊兒，爸以后就靠你了。你好好學習，找份好工作，嫁個好人家，給爸爭口氣。”

“爸，你說什么呢？我一輩子都不嫁，就跟著你和我媽。”梅蕊撒嬌。

“別說傻話了，”父親笑起來：“說不定到時自己就喊著要嫁了，你現在還小呢。”

梅蕊沒接父親的話，不知為什么，和父親這樣的談話令她不由想起林楓。是啊，父親的話是對的，現在的她還小呢，那么兩年后呢，那時的她會是怎樣呢，他會等她到那時嗎？如若他等她到那時，那么他未娶，她未嫁，他們……想到這里，梅蕊的臉上不由掛起幸福的笑。

“蕊兒，”父親又繼續說了：“你王叔叔有個兒子你還記得嗎？比你大兩個月，你們小時還常在一起玩呢，算來也是青梅竹馬。說來也巧，他現在跟你同校同級，讀的是中文系。你們碰過面嗎？”

“我們學校有上萬學生呢，爸，又不在一個系。”梅蕊笑了。

“奧，是爸有些糊涂了。不過你王叔昨天過來，看到你的照片對你贊不絕口，又知道你品學兼優，一個勁說如果他們家能娶到你這樣的兒媳就滿足了。”

“爸，”梅蕊又不依了：“您還有沒有別的事情啊，時間差不多了，我要洗漱休息了，宿舍馬上要熄燈了。”

“好好，我不多說了，不過我把你的班級電話什么的都給你王叔了，說不定家樂就會去找你，到時你可別對人家太冷淡啊。”

“好吧，我當他是哥哥，對他親親切切的好吧？”

“好好，”父親似乎滿意了：“你快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今晚還跟你媽聊嗎，還是周末再說？”

“周末吧。爸，晚安，你們也早點休息吧。”梅蕊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