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桌豐盛的午餐，史太凡一看，沒幾個能叫得上名字來的，反正感覺都是水里陸上，湖里海里的鮮味都有。

是呀，青澀的大學生，青澀的大學生活，只識得蘿卜冬瓜粉條豆芽菜，哪見過這書上才能描繪出的宮廷玉宴！

史太凡在林木榮的邀請下，幾番謙讓之后共進午餐，他的懷里還揣著幾本書。

林木榮給史太凡斟了一杯皖酒王（老人家從來不喝國外的酒，他有一份愛國心，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為民族企業做一份貢獻。）

史太凡受寵若驚，盡管酒量不佳，還是喝了幾杯。

餐桌上林木榮談笑風生，史太凡謙遜應答。

林和靖邊吃邊夸張地作出惡心狀。

林木榮看了孫女一眼正色道：“你這是什么氣度？是我們林家的風范嗎？”

林和靖雖說有些小姐脾氣，但是對祖父還是有一份敬畏。于是規規矩矩正襟危坐，陪著這個讓她討厭的客人用完了這頓午餐。

李媽當然是追著主人隨機應變。

飯后，林木榮拿出五十塊錢遞到史太凡手里：“小凡呀，這事你的工錢，今天辛苦你了。”

史太凡正在低頭看書，霍地站了起來：“林總，您這是在罵我嗎？我什么活都沒干也！您用最好的午餐招待了我，再讓我伸手拿這份工錢，我心何安！”

林木榮笑了：“小凡，我本可以給你一百，一千，甚至五千，都不過是我身上的九牛一毛。但是，這是原則問題，你的付出大概也就值這么多，你必須拿著，你出勞力，我出工資，這是我們買賣雙方的原則；至于這頓飯菜，那是我的一片心意，我很欣賞你，我們有緣分，說不定我還會用著你呢！呵呵呵呵……”

史太凡接過林木榮給的五十塊錢，覺得這張鈔票有二百的熱度，激動得差點兒留下淚來，久久凝視著林木榮老人，他的眼神里是感激。

“林總，其實你的錢對我來說并不重要，這才是我最需要的——”史太凡把兩本書在林木榮面前晃了晃。

林木榮定睛一看是《戰國策》和《左傳》，十分驚訝：“這樣的古文國學可是冷門呀，現在的青年學生看這個的很少，你能看懂嗎？這可全是文言的，連翻譯都沒有！”

史太凡微微一笑：“沒關系，如果林總肯借給我的話，我就慢慢的看。”他望著林木榮，充滿期望。

林木榮連聲說：“借，當然借，我這兒的書你隨便看，隨便看，呵呵呵呵……”

“唉，謝謝林總！”史太凡連連點頭表示感謝，又說：“林總，如果您沒事我就回去了，本來是給您打工的，不想給您添了這么多麻煩，謝謝！我走了。”

林木榮送史太凡到門口，揮手告別。

“爺爺，不就是一個臭打工的嗎？用不著這樣對他禮賢下士吧？”林和靖坐在爺爺的書桌前，一邊翻看一份材料，一邊對爺爺說話。

聽了孫女的話，林木榮有些不高興了：“你這種豪門大家小姐的思想是不行的，爺爺從前還是個臭要飯的呢！靖靖呀，以后要學會觀察人，不能只看表象，還要看本質。”

林木榮長出一口氣又說：“我不跟你談如何識人的問題，這需要你在閱歷中慢慢領會，現在我所憂慮的是公司。自從你爸爸出事以后，整個公司的運營好像開始紊亂，你哥哥林和清也不知天天都忙些什么。唉，我年齡大了，心力憔悴，你也不大更事……”老人說不下去了。

提起爸爸，林和靖心中一陣酸楚，想想爸爸英年遭此厄運，真是人生的不幸。又想起了那個丑鬼，好像有一種冥冥的感覺，似乎身邊所發生的事情都與那個丑鬼有關系。可是，這冥冥的感覺誰又能相信呢？

林和靖緩緩站起身叫了聲“爺爺”，他發現爺爺的頭發不是白色而是銀色，白得發亮。

爺爺的額頭似乎皺紋又多了，爺爺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渾濁。她的心痛了，酸了，眼淚潤濕了眼眶，她抿了抿嘴唇沒讓眼淚掉下來。

“爺爺，”她又叫了一聲，“我知道您對我很期望，也很失望。”停了停，她吸了一聲鼻子，似乎堅定地說：“我需要時間，我還不適應風口浪尖的生活。”

“靖靖呀，秋天到了，又一季黃葉飄零，爺爺也是這飄零的黃葉，總有一天會零落成泥碾作塵……”林木榮借景抒懷，他覺得用一個比喻讓孫女感受老之將至的凄涼與悲哀，比直接告訴他人老心難圓的遺憾更有質感。

林和靖回頭看窗外，果然有幾片梧桐葉飄然殘落，她對爺爺說：“爺爺不會老，爺爺怎能拿秋葉自愈呢！”

林木榮微微笑道：“靖靖的話爺爺理解，心愿歸心愿，心愿擋不住事實，我死后你能對外人講爺爺曾經生如夏花之燦爛，我就含笑九泉嘍！”

林木榮嘆了口氣又說：“我們還得面對現實，縱然爺爺再有本事，還能在你們身邊幾年？你爸爸這輩子是完了，我只希望你們兄妹二人齊心協力把公司做好。”

林木榮回身從茶幾上端起一碗龍井茶，揭起碗蓋在清澈的茶面上輕輕抹了抹，發出清脆的瓷器碰撞聲。呷了一口，短暫的一頓作出一個大膽而堅定地決定，回身對孫女說：“靖靖，你今天下午到公司，通知一下董事會成員，晚上七點半我要開一個重要的會議。時間不早了，你現在趕緊回公司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