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府，崔蓉蓉揮手讓兩個孩子退去，拉著秦天霸的手重新坐回榻上，嬌聲笑道：“你那位二弟啊，真是佛一般的心性，這么容易就被你騙過了。他雖然口氣說得重，可分明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口睜了。天霸哥，我跟你到現在，還從來不知道你的演技有這么好呢！”

秦天霸卻沒有半點輕松之態，臉色陰沉，咬牙切齒地道：“這畜生眼里只有大哥，他將我置于何地？他不幫我倒也罷了，還要我這樣低聲下氣、苦苦求他他才肯放過我，我是他二哥！我憑什么要倒過來求他！馬蕭！遲早有一天，我要叫你跪在我腳下，對我俯首稱臣！”

樊興端正的臉上露出恭順的笑容：“王爺是真正的梟雄?！?

秦天霸不耐煩地揮手：“好了！我早就不是什么狗屁南王了，不要再叫我什么王爺！”

樊興連忙躬身：“是，屬下知錯，主人恕罪?！?

秦天霸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好樣的，樊興！不愧是我的心腹，對我夠忠心！將來我能奪得天下，你便是我的開國功臣！”

“謝主人?！?

“明日跟我去黔州?！?

“是。只是王妃……？”

“她要留在百靈，掩人耳目。”

“只是，主人，那個副使任大鵬……”樊興緊皺雙眉，目光閃爍不定，“屬下懷疑他并未失憶，否則何以馬將軍會突然闖進府來？”

秦天霸神情一凜：“不錯！我幾乎忘了這個碴。不過……馬蕭既然肯放過我，他必定有辦法擺平這件事，我們不用擔心。”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不如，我們再去找向時財，讓他想想辦法？”

“不，依我之見，樊興，你直接去找馬蕭，問一下他的打算。然后……”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子，交給樊興，如此這般地跟他交代一番。

話說侍衛扶著馬蕭回到將軍府，向時財看到馬蕭身上的血跡大驚失色：“將軍，你怎么了？”

“沒事，不必擔心?！?

向時財悄悄出來，找到剛才跟著馬蕭的侍衛，低聲問道：“將軍怎么了？”

“剛才將軍去了一趟南王府，出來時背上的傷口重新裂開了，他剛躺到軟榻上，便吐了一口血……”

向時財心念電閃：“南王府？難道……”

連忙回身進馬蕭的臥室，為他重新包扎好傷口，并傳了晚膳過來。馬蕭看著桌上的菜一點食欲都沒有：“時財，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

“師父，你身上有傷，若是再不好好吃東西，怕是傷好得更慢?！毕驎r財擔心地道。

“我沒事。明日我要上朝去了。”

“可是師父的傷還沒好?！?

馬蕭勉強微笑：“我是練武之人，戰場上受傷是常有的事，不必擔心?！?

“師父……”

“好了，不必多言。你快吃飯吧，吃完，我猜想南王府便要派人過來了?！瘪R蕭吃完，沉沉地嘆了口氣，深黑的眸子中露出無盡的悲涼。

“師父……究竟發生了什么？”向時財一邊端起飯碗，一邊忍不住問道。

馬蕭默然，呆了半晌，問道：“時財，若是有一天，你為了保護一位你愛的人，卻要背叛另一位你愛的人，你該怎么辦？”

馬蕭問得似是無意，而向時財聽得卻是有心，不禁渾身一震，手中的飯碗幾乎脫手掉下去，臉上失去血色：“我……”咬咬牙，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徒兒覺得，事情不能一概而論。要看哪件事做得更加值得。”

“值得？”馬蕭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語聲化為一聲嘆息，“我想，大哥說得對，我始終改不了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向時財聽得一怔，這個人有婦人之仁么？若是如此，當初他為何會領兵長驅直入，顛覆了飛水國的江山？他用兩萬人滅了飛水國十萬大軍！這個人，居然感嘆自己有婦人之仁！真是絕大的諷刺！仁慈與殺戮，這兩者要怎樣融為一體？馬蕭，你到底是神還是魔？我該如何看待你？

馬蕭……向時財握緊拳頭，心底生起一片寒意。

“王爺，南王府侍衛統領樊興求見?！遍T外響起侍衛的聲音。

“請他進來。”

樊興進來，雙膝跪下：“屬下樊興拜見北王爺?！?

“免禮，起來吧。”

樊興并不起來，膝行幾步，垂首道：“屬下代我家主人叩謝王爺恩典！”

馬蕭自嘲地一笑：“不必，說明你的來意?！?

樊興側首回眸，瞧見向時財在旁邊：“王爺可否容屬下單獨稟告？”

“時財是我徒弟，但說無妨。”

“是?！狈d壓低聲音，“請問王爺，要如何堵住任大鵬之口？”

“本王想，樊統領已有妙計？”馬蕭淡淡地看著他。

樊興雙手遞上那個瓷瓶：“此藥可令人失去記憶……”

馬蕭咬牙，一掌擊在身旁桌子上，喀嚓一聲，桌子被拍得粉碎。樊興嚇得身子一抖：“王爺……恕罪……”

“看來你對我二哥真是忠心不二？”馬蕭盯著他，目光猶如冰刀，直刺到樊興心底。

“是，屬下對主人絕無二心?！狈d的頭垂得更低，聲音恭敬到極點。

“很好！”馬蕭沉聲，星眸中射出凜然的寒光，“但你記住，若是讓本王知道你心存不良，休怪本王手下無情！”

樊興抬起頭，神情依然恭順：“屬下不敢。屬下身受主人救命之恩，發誓一生效忠主人，雖肝腦涂地亦在所不惜。王爺是主人的義兄，若連王爺都不肯幫主人，主人在這世上豈非孤立無援？求王爺開恩成全屬下的忠心！”

馬蕭象被人當胸打了一拳，痛到窒息。努力吸口氣，緩緩站起身，扶著向時財的手往里走，向后揮手：“起來，回去吧。轉告二哥，我會幫他搞定一切。讓他……好自為之！”

樊興大喜：“多謝王爺?！笨牧藘蓚€頭，站起來走了出去。

侍衛領著樊興出府。淡淡的燈光中，樊興半低著頭，一側臉上露出陰沉的笑意。

將軍府，百靈公主姣好的面容籠罩在亭閣粉色的燈光中，長發被風拂起，衣袂翩飛，勾勒出她纖細窈窕的身軀。

任先酉站在門口看著這位沉思中的女孩，暗暗嘆息，這孩子遺傳了她舅舅和母親兩個人的絕世風華，那樣的美麗，簡直不是人間所有。

只是那種含著淡淡憂傷的樣子，不應出現在一位十二歲女孩身上啊。小小年紀，她有多少心事、多少負擔？為什么沒有同齡女孩的活潑、快樂？是因為從小不在父母身邊養成的孤獨？是因為太過聰慧而飽含著一顆詩心？還是耳濡目染了舅舅馬蕭的那種敏感多情？

任先酉覺得自己很失敗，從收馬蕭為徒開始，他就知道這個孩子心地善良而多情多義，他的一生不可避免地要歷盡劫難。他想改變他，可發現簡直比登天還難。有時候他也理解蓮花王冉九靈，知道他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思。

可這次來百靈宮，看到馬蕭蒼白憔悴的臉，以及一身是傷的狼狽樣，他的火氣就不可遏制地沖到腦門。冉九靈！你怎么可以這樣對待馬蕭？他為你保家衛國、浴血奮戰、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汗馬功勞，沒有得到你什么好處，卻動不動受你的捶楚、受你的刑罰。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馬蕭是任先酉最大的驕傲，他哪里忍心看這位心愛的徒弟受苦？所以沖動之下幾乎就要殺進宮去。

可最終他也清楚，如果他真這么干了，馬蕭會更痛苦。這個傻小子啊，他一輩子都改不了對蓮花王的忠心與孝心，真是個死心眼的孩子！

“若似月輪終皎潔，何辭冰雪為君熱？”喃喃的語聲中，百靈公主仰起頭，看著天上的一輪孤月，清秀的眉宇間泛起惆悵。

任先酉終于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

百靈公主回身，看到任先酉，燦然笑道：“爺爺還未就寢？”從小百靈公主就稱呼任先酉為爺爺，這樣的稱呼透著親密與小女兒的嬌憨，任先酉特別喜歡。伸手拉過百靈公主，摸摸她的頭，寵溺地道：“小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什么？奔波了一日該累壞了吧？還不好好休息？”

百靈公主羞澀地一笑：“靈兒哪有胡思亂想？不過是覺得這邊地的月亮特別清亮，所以看一會兒罷了?！?

“哦？只是看月亮么？”任先酉拍拍她的腦袋，“你這小腦瓜里不知道整天裝著什么，跟你舅舅一樣多愁善感。何辭冰雪為君熱，這個君是誰??？”

百靈公主臉上驀然飛起紅暈，嬌嗔地瞪著任先酉：“首先，我舅舅根本不是多愁善感，他只是才華橫溢、心思細膩。他是大將軍，若聽到爺爺這樣說他，他必定不依。”

任先酉連忙舉手投降：“好，算爺爺說錯了。其次呢？”

“其次……寫詩只是聊遣情懷而已，爺爺決不能對號入座。哪有什么君??？我的周圍除了爹娘，就是伯父、伯母與幾位表兄表姐了……”

“不對吧？你似乎算漏了一個人?！比蜗扔闲Φ貌粦押靡?。

“誰？”一個字問出來，百靈公主的臉更加紅了。

“還不是你師兄向時屠？”任先酉斜著眼睛，眉梢唇角充滿笑意，看起來詼諧而灑脫，完全不象一個花甲老人。

“爺爺！”百靈公主大聲抗議，又羞又惱，咬著唇道，“爺爺最愛作弄人，靈兒還是孩子啊。”

任先酉笑得更加象只狐貍：“對啊，爺爺也沒說你是大人啊。你這樣子還真是不打自招……小丫頭，我看你是喜歡上你師兄了吧？”

百靈公主徹底崩潰，臉已經紅得象熟透的蘋果，哀求道：“爺爺別取笑靈兒，好么？靈兒只是可憐師兄，只當他是哥哥啊?！?

“哦。原來如此?！比蜗扔弦槐菊浀乜粗八睦锟蓱z了？”

“他小小年紀就獨自到百靈宮來，還要屈辱地成為質子。為了他的父親、妹妹，為了水國百姓，他甘愿犧牲自己，這樣的勇氣、這樣的人格，真的讓靈兒敬佩。只是，我總感覺……他的心很冷，他好象用一層冰將自己包裹起來，拒絕外面的世界。他雖然和我們在一起，可我看不清他、看不透他，他就象云霧般縹緲、象月光般清冷……爺爺，我好想用自己的心去溫暖他，讓他快樂起來，忘掉他的身份、忘掉過去?？晌也恢涝趺崔k?！?

任先酉震動地看著這位空谷幽蘭般的女孩，心情一陣激蕩，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她跟馬蓮英的性子真是太象了。

“靈兒，好孩子。”他微笑，和聲道，“你不必做什么，只要真心去關懷他就行了。你舅舅不是已收他為徒了么？跟了你舅舅，他必定會前程似錦。將來，他自會拋掉質子的身份，成為朝廷的棟梁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