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采云取來狐裘。母女兩人正笑著討論新出爐的桂花糕，采云遠遠看著二人的神色，便放了心。剛剛丞相來過，然而只是吩咐將這狐裘送來，采云此刻慶幸自己沒有將小姐身體有恙的事情告訴他，否則整個禁園又要陷入一種草木皆兵的地步了。

“夫人，這是相爺送來的狐裘，說是給小姐的賠禮。”采云恭順地將柔軟的狐裘遞上去，“天涼，小姐趕緊披上吧。”

三夫人打量著狐裘，雪白的領子，那是狐貍中最珍貴的雪狐的皮毛，據(jù)說是寧王事變后皇帝賞賜給蘭風頌的，整個北昭國，今年也不過只進貢了三件，蘭相倒是臉皮厚地從自己兒子手里搶了來，這般作風，越來越無所顧忌。

“相爺來過？”三夫人似笑非笑。

采云答：“剛剛來過，只遠遠地在回廊處見了夫人和小姐，便又離開了。只吩咐奴婢不得上前打擾，說難得見到小姐夫人聊聊體己話。”

“嗯。”三夫人揮手，“你退下吧。相爺若再來，便說我今晚留宿禁園，讓他好好陪陪新夫人。”

蘭風雅望著采云漸行漸遠的背影，擁著狐裘，柔軟的觸感令她忍不住多看了手里的珍貴禮物幾眼。

只是，因為采云的到來而維持著的笑意，依然慢慢淡了下來。

“雅兒，你竟然不知道那個男人的身份……”三夫人低低地開口，那樣痛惜憤恨，“娘不好，這些年，娘該多教教你一些基本的東西。”

“娘，不要自責，”蘭風雅微微瑟縮，絕色容顏之下連本來珍奇高貴的狐裘也較之暗淡幾分，“是我一時糊涂。過幾日就是九月二十五了。每年這個時候司馬爺爺就會來給雅兒檢查身體狀況，娘，幸好你先發(fā)現(xiàn)雅兒的事情，否則爹知道了，還不知道如何傷心。”

“你爹若知道，就不是傷心這么簡單了……”

“也對，爹那樣一個人，總是對雅兒生不起氣來，卻疼愛雅兒，知道雅兒受了欺負，說不定就會帶著他的三千死亡軍士將京都翻一個轉兒。”

三夫人心里發(fā)涼。若那人知道他疼若至寶的女兒受了這樣的欺負，只怕震怒過后，在發(fā)動死亡軍之前，會先摧毀了那道父女的界限，而她，不敢想象這樣的結局。

“雅兒有沒有想過，去找他？”

“找他？”蘭風雅偏頭若有所思，“娘，我沒想過去找他。只是若我真能走出禁園，茫茫人海若遇上了，我心有不甘，總是要討一個說法的。可是，娘，我卻想過，既然有了孩子，就應該留下來。”

“不行！”三夫人馬上反對，“不過一個負心人而已！你難道還想再毀一次？”

“娘，”蘭風雅有一次望著自己的肚子，笑，“和他無關，只是……”

——只是，這些年，她太孤單。

所以，有一個孩子陪著自己，和自己玩，和自己鬧，生活中，色彩是不是多一些？

“不行。真的不行。我的孩子，值得擁有完整的幸福。孩子只會拖累你，娘怎能忍心！”三夫人語氣沉重，“雅兒，你自己都還是一個孩子啊！”

蘭風雅臉色一白！

那一日，他也是說，“不過一個孩子！”不過一個孩子！

“娘，”蘭風雅靜靜的看著母親，“若今后，真有一個男人會愛上我，那他當然也會愛我的孩子。娘，聽說你懷著我的時候，爹對你并不好，甚至很忽視你。那樣的時刻，你有沒有想過，不要我這個女兒呢？”

三夫人對上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心里忽然軟了。

“娘會想辦法，讓你出禁園。”三夫人閉上眼，下定決心。

蘭風雅忙不迭地點頭。

“只是，”三夫人心一橫，有些不忍，“若你出去，便只有兩種結局，要么，身居高位成為王侯或帝王的專寵，從此一生進入另一個高墻；要么真的愛上一個普通的男人，然后跟著他顛沛流離。不管哪種結局，從此和娘都是難得一見了。這丞相府，甚至你爹，你都更必須遠遠地躲著。”

“為什么？”蘭風雅不解。

“你只需要答應娘。”三夫人仰起頭，天那樣暗沉，正如她的心，“你爹……你若跟了別人，你爹會……”會成為一個不擇手段的瘋子……她終究沒往下說。

蘭風雅不解，“娘，不一定非要有男人保護，雅兒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她向往地看向遠方，“這個世界很大很大，阿稷說，外面有遼闊如翡翠的草原，有金色的軟軟的沙漠，有延綿溫柔的河水，有迷離喧囂的夜市……雅兒總是想著，外面是不是真的沒有漂亮的蝴蝶，外面的人知道不知道蛐蛐是什么……雅兒一個人，也能跟著自己的心之神往，走下去……”

三夫人聞言發(fā)了一會兒呆。

她不停地深呼吸，最后化作淡淡一笑，“雅兒這樣的容色，一個人怎……”終于是背轉過身去，無論如何，先出了禁園再謀劃吧。

于是替蘭風雅理了理狐裘，“雅兒，距離二十五還有四日。等著娘的消息。不管，娘是以什么樣的方式將你帶出禁園，請記得，哪里，都比禁園呆著好。”

蘭風雅點頭。只覺得娘這一刻表情決絕。讓她不安。

三夫人不敢去看女兒那一雙不染塵埃的眼睛，將她整個頭拉到自己肩上靠著。自己卻走神了。

哪里都比禁園呆著好嗎？

帝王深宮高而冰冷的華麗宮墻，權臣詭譎洶涌的內宅，或者滿是風沙的大漠邊境，這些，真的都能比禁園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