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八點，蕭雨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我，“開棺驗尸”，他要知道他父親是怎么死的，這個深埋在他內(nèi)心二十多年的困惑，他一定要解開。

我沒有反對，因為我也想知道他父親的死和六扇門有沒有關系。盡管我感覺這個計劃有點超乎常人的理解和想象，有點瘋狂和大膽，但如果不揭開這個謎底，恐怕蕭雨的內(nèi)心一輩子都甩脫不掉這層陰影，與其如此，不如痛苦一時，但我萬萬想不到的是，這種想法只是我的一廂情愿，事實上有些事情還不如難得糊涂為好，不知道反比知道好。這是后話，“開棺驗尸”后我們再提。

蕭雨扛著鐵鍬走在前面，我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提著挎包走在后面。

走在今天早上走過的路，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和蕭雨現(xiàn)在一個幽靈世界，周圍點亮的燈恰恰是幽靈的眼睛，它們正在暗中窺探我們，隨時可能給我們致命的一擊。盡管如此，我內(nèi)心中卻時時有股沖動，想看看屋子里面的人在干什么？他們不會看電視，因為沒有電視，他們也不可能躲在房間里看書，因為從早上他們臉上的表情實在看不出他們有學者的風范。那么他們究竟在干什么呢？我的想法越來越強烈，以至到了后來，我實在抑制不住自己的這種想法，竟然慢慢向一扇窗戶走去，里面點著燈，朦朧的光亮從里面射出來，讓我感到即驚奇，又興奮，同時心如小鹿般砰砰亂跳，我快接近了，突然一直走在我前面的蕭雨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到了我的旁邊，對我低聲道：“你想干什么？”

“噓！”我把手指放在唇間示意了一下，同時把臉慢慢貼近了窗戶，可是就在我的眼睛剛剛盯住窗戶上的薄紙往里面看時，一張驚疑不定滿臉皺紋的臉恰在此時也正貼著窗戶往外面看，我像見鬼似得，立即向后倒退了四、五步，差點跌倒在地上，幸虧被蕭雨扶住，“你看到什么了？”蕭雨滿臉驚懼地問我道。

“沒、沒什么。”我站穩(wěn)了腳，趕忙道，于是我把剛才的情景向蕭雨描述了一遍。

“可能是我們驚擾了他們。”蕭雨邊說，邊拽著我的我胳膊繼續(xù)往前面走去。

我們不再說什么，除了整個山谷有風的回響，就只有我們略微粗重的喘息聲和走在青石路面上噠噠的腳步響。

周圍靜的可怕，與黑暗融為一體，感覺就像置身在一個黑洞里。

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了1987年世界民意測驗研究所對800萬美國人的調(diào)查，許多瀕死復生的人追述，臨近死亡時，人的朦朧意識也就是接近黑洞。

而我現(xiàn)在就仿佛正被一股旋風吸進了這個黑洞里面，前面的路一無所知，想回頭，卻又無法擺脫，是否能在這個旋渦中掙扎出來，求得一線生機，只有天曉得了！

終于我和蕭雨又一次來到了這片亂墳崗前，荒草凄凄，風竹哀鳴，聽起來，就像一個衣袂飄飄的倩女幽魂躲在山谷的某個角落里暗自悲嘆著自己凄慘的愛情故事。

如今我就是聽眾，雖不是知音，潸然淚下，卻也身有感觸，悲從心生，想到小倩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地方，如果是“幽魂”，不知道現(xiàn)在可否現(xiàn)身一見，以解我相思之苦。

如果可以，我原與她一起游蕩人間，海枯石爛，永不分離！

我正沉醉于和杜小倩再度相逢后的遐想之中時，卻聽見蕭雨已經(jīng)跪在他父親的墳墓前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今晚并不冷，但他拿鐵鍬的手，卻有點微微地發(fā)抖。

他猶豫了半天，但還是把手中的鐵鍬提起，然后往地上猛地一扎，接著一掀，泥土鏟到了旁邊。

整個山谷只聽見他粗重的喘息、鐵鍬扎在泥土里噗的聲音和泥土蓋在地面嚓的聲音，剩下的只有死寂。

手電筒只能照一個很小的范圍，其余都被無邊的黑暗籠罩。如今我們就像在一個深不可測廣闊無邊的大海里，而那些張牙舞爪的樹枝就像黑色潮水在每一次寒風吹過后，都會帶著邪惡的影子爭先恐后地向我們撲面而來。

我的眼睛只盯著手電筒照亮的地方，身體更不敢越雷池一步，害怕一不小心，就掉進了一個幽靈設下的陷阱里，永遠也爬不上來，只能在下面痛苦地掙扎和無望地哀號。

蕭雨漸漸氣喘如牛，身體也有點搖擺不定，“雨，讓我來吧。”我走到他的身邊，低下頭道。

“我沒事。”他把鐵鍬撐在胳膊下，歇了一會，道。

“蕭雨，”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道，“答應我，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太放在心上。”

他沒有說話，但我看得出他的身體在瑟瑟發(fā)抖。過了好一會，他才慢慢把頭抬起來，望著我道：“康，我有一種預感，死亡正在向我靠近。”他的臉在黑暗中蒙上了一層陰影，有一段時間，我感覺他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

“雨，這是周圍恐怖的環(huán)境和陰郁的氛圍給你的心理所造成的壓力，等我們走出了山谷，投入到美好的生活中，你就不會再這樣想了。”我安慰道，盡管這句話，我自己都感到懷疑，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想在這時候能安慰一下蕭雨，因為我實在不愿意看到他這時候的樣子，消沉絕望而又充滿恐懼。

他只是嘆了一口氣，然后又提起了鐵鍬，埋著頭，舞動了起來。

慢慢地他的速度放慢了，他好象已經(jīng)感覺到了棺材的存在。

“雨，剩下的工作我來做吧。”我怕他心理上不能承受，建議道。

“那你下來，幫我一起搞吧。”他這會沒有拒絕。

我拿著手電筒，跳了下去，然后把手電筒插進周圍松軟潮濕的泥土里，同時一股霉味鉆進了我的鼻孔，吸入了我的肺里，我禁不住咳嗽了兩聲。剛才在上面，風吹的厲害，聞不到，如今卻深深地感觸到了死亡的氣息，我終于明白蕭雨剛才為什么會說出那句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