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墨當頭，蕓柔中間，我殿后，我們三個就這樣一路逛到了城南。當中最累的屬汲墨，他的左手始終按在腰上，如此抽出軟劍出鞘幾乎不用一秒。好在今天天公作美，我們一路平安地抵達玉帶橋。

遠處飄來一葉小舟，一個穿著茅草斗篷的青年漢子將小舟停在岸邊，向我們三個道了個萬福，蕓柔，我，汲墨輪流踏上了小舟。

小舟搖至河中。那時正值城墻上的士卒點燃煙花，普天同慶，與民同樂。

霎時，河面上倒影出萬千道綾羅飛天繪。仿佛無數五彩鳳凰在水底翱翔。我們漂浮在墨藍色的湖面上，星星點點的光點從河底竄到水面，將寬闊的河面裝飾的像天上的街市。

“玉京群帝集北斗，或騎麒麟翳鳳凰。芙蓉旌旗煙霧落，影動倒影搖瀟湘。”

“屏風九疊云錦張，影落明湖青黛光。”

我興致大好，小時候背的詩不知不覺想起。

蕓柔公主“哇！”了一聲，說：“你肯定比我愛看書。”正在搖櫓的青年漁也夫打趣道：“這妹子倒是有才，真不知道誰有這個福氣娶到你。”

汲墨咳嗽幾聲。我扭頭朝汲墨做一個鬼臉，順帶一個“噤聲”的手勢。

這漁夫心情大好，不禁唱起漁家晚歌。雄厚的嗓音像是一面大鼓，恣意昂揚，如海寥廓。蕓柔公主和我拍手稱好，連平日不茍言笑的汲墨也忍不住叫了句好。

當晚我們玩的很開心。事實證明，樂極生悲是很有道理的。那晚之后，蕓柔公主想要當“俠客”的念頭越發激烈，要求父皇把自己“貶為庶人”，只要一把尚方寶劍，仗劍走江湖。

如是幾次，宸昇王再好的耐心也受不了了，把她呵斥一頓，于是蕓柔公主淚汪汪來找汲墨

“汲墨哥哥，帶我出去好不好？”

汲墨放下手中的筆，神情散漫，語氣認真兮兮：“倘若公主有興趣與汲墨切磋武藝，并且贏了汲墨，在下必定鼎力支持。”

于是這條路也行不通了。蕓柔公主徹底絕望了，但是令我們感到徹底絕望的是——她逃出宮了。

那天皇宮雞飛狗跳，宸昇王一聽這事就大發雷霆，立即派出墨國大內十大高手外出搜查。搞得京城內人心惶惶。

但是令我奇怪的是，搜查的這幾天汲墨的心情異常的輕松，該練字就橫平豎直，該讀書就之乎者也。到了夜晚，他的暗衛又再次出現。我把房門闔好，不知他們在里面竊竊私語什么，但是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

后來事實證明，我小看了汲墨。

蕓柔公主七天后出現在了墨國境內，她是私自出境，被墨國將士抓了起來。后來輾轉送到了墨國的皇宮。墨國臨瑛王修書一封給羽國宸昇王，大意是：你女兒不打招呼就光臨我國，讓本王受寵若驚。我國對公主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請讓她在我們這兒住一段時間，讓我們彌補自己待客不周的過錯。

宸昇王氣個半死，但是無奈啊，思來想去，決定仿古人“以物易物”，等價交換的原則，把汲墨放回去交換。

我們在墨國的日子不多了。幾天后，我奉命收拾蕓柔公主的書房，發現她收集的許多武俠小說出產地都是羽國，至于那“白發魔女”，據說生活在羽國的邊疆。于是這出戲的一切都明白了，汲墨啊汲墨，你果然比我想象的還不簡單吶。

外面的驚濤駭浪對汲墨似乎一點影響都沒有，他每天堅持讀書寫字，我看出來他有當書法家的天賦，小小年紀筆鋒老辣圓滑，我嘖嘖稱贊。他微笑說：“我寫字一半是模仿你的。”

我仰頭望天，我的書法全是模仿我老子的。

臨走前的清晨，我獨自踟躕在景陽宮的外面。我想回憶些什么，卻發現什么都記不得，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把所有的傷痕撫平。

有人開門，是馮清，木訥的婦人隔著一道不高的門檻與我對視，她已經步入中年，眼角出現了很多魚尾紋，眼神越發古井般的幽靜。

我說：“馮姑姑，你跟我回羽國么？”

馮清說，：“公主，你該回去了。”

“你為什么不離開？”

馮清淡淡道：“公主，我與你母后三十年的交情了。當年我親手為她做了嫁衣。。。。若是早知會害了她，不如我替她上這頂鳳轎。。。。三十年來，我們早是生死之交了。”

我驚訝，然后忽然覺醒到，多年來，她的眼神里始終寫著“安心”兩字，這種安心，我曾在阿白的眼睛里看到過無數次。

此心安處，便是故鄉。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原來她的愛情藏在我幽禁的地方，多少年來，我都沒察覺。

“那么，母后她還好么？”

馮清欣慰地說：“她最近在節食。前幾天生了一場大病，現在知道要愛惜自己了。”

“那么，你也要好好愛惜自己。她需要你。”

“是的，公主。”

然后，她轉身關上門。我抬眼看見，在這荒園小榭慢長的冬季里，今年最后一支紅梅盛開，開出一片荊棘里的深紅。我能想象她倆執手踏雪尋梅的場面，只是歲月偷換，當年柔荑素手今日雞皮鶴發，轉眼千帆過盡，徒留逐漸老去的她倆在這宮中默默廝守無止盡的歲月。

我回到汲墨那里時，眼眶紅腫，汲墨皺起眉頭，問：“你怎么了？”

我搖搖頭。汲墨撫摸我的額頭，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靜靜地伏在汲墨身上，半餉無言。汲墨又說：“倘若不想說出來，就寫出來。”

我點點頭，想起當年馮清為母后盤發的場景，彼時梨花落雪，柳月淡淡，于是提筆寫下：

玲瓏寶髻素手盤，相望相對此心安。

最是凝眸無限意，似曾相識在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