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地界，焉支山，半山腰。

一間茅草房，一座孤墳，一塊無字碑。

有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女子坐在墳邊，一身粉色廣袖裙，黑發如瀑披在身后，高額杏眼柳眉如黛，額頭正中精細地描著一朵正紅色的蓮花花鈿。她宛若無骨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面前那塊無字碑，暗暗出神。

“師娘，今日胸口可還有疼嗎？”十八、九歲的少年從草屋推門走出來，手上端著個粗陶碗，盛著黑褐色的湯藥，裊裊的青煙從碗口冒出。他將藥碗遞給那女子，“快趁熱喝了吧，采離師叔說只要堅持天天喝，雖牡丹花毒不能徹底清除，但可免受日日鉆心之痛。”

女子回過頭，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眸里滿是滄桑，似是看透了這紅塵世事，與她年輕的相貌反差極大。女子輕嘆，“喝與不喝又有何區別？心都死了，又怎么會感到疼呢？”女子淡淡一笑，笑容甚是苦澀。

“師娘還在為師父的事傷心嗎？”少年放下手中的藥碗，坐到女子身邊。“其實傾寒也一直想不通，當年師娘拼死將師父從牡丹花獄中救出，為何師父獲救后不但不領情，竟要出手殺師娘……師父素日行事雖然孤傲怪誕，但他深愛師娘，絕不可能突然做出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雖然最終不忍下手，彌留之際卻留下遺言，一世不讓我再稱您師娘，死后也不愿與師娘同葬，留下‘死生不復相見’這樣摧人心肝的話，我想這其中必定有什么誤會。”

“如今他已然魂飛魄散，又何必再追究往事呢。”女子莞爾一笑，盡是苦澀，抬手一揚將粗碗中的苦藥一飲而下，繼續說道，“如今我只覺得好后悔，當年洛陽一戰，我為木穎與恩師兵戎相見，又執意背叛師門，最后竟換來這么個結果。可是如今后悔已是來不及，還害得傾寒你跟著我背井離鄉，日日費心照顧我這個病人。”女子慈愛地看著少年，輕輕的揉著他的發，“若不是我十六歲便修得仙骨，容顏不會改變，而你本是修羅族，一歲抵得上凡人幾十歲，幾十年來我們相貌也沒多大變化，那些山下村子的人也不會錯認為你我是妖怪，把我們趕上山，還差點燒死我們。要不是要照顧我跟那重傷的孩子，也許你早已一個人自由自在翱翔于天地間了。如今仙、魔兩界都難容我，我只得隱性埋民幽居山谷之中，還害得你不得自由，還有那個孩子，也是被我所連累，好好地孩子被我與師父的仙法誤傷，昏迷近五十年，也不知道她日后能不能醒過來。”

原來隱居草屋的這二人便是當年背棄仙界的紫顏仙子，與天魔族右護法木穎的徒弟傾寒。

“那招‘天雷轟頂’是師父的必殺絕招，威力何其巨大，恐怕修道之人都難以招架，那孩子生生被雷火劈中，背上的肌膚都燒成了焦炭。當時師父急著帶另一個還有氣息的孩子到春秋堂醫治，而我只心系牡丹花獄中的木穎，我與師父都以為她已經死了，并沒有再上前細細查看，卻沒想到在你趕來接應后，這孩子竟然輕咳一聲，還好你們修羅族天生耳力好，聽到她還活著，也是這孩子命不該絕，不然早就暴尸荒野了，你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聽罷傾寒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紫顏話鋒一轉，說道，“不過說來也奇怪，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恐怕連我跟師父斗法時所產生的劍氣都承受不住，那孩子憑空用身體擋住一招竟然沒有死，雖然她昏迷了快五十年，你看她水米不進，竟也不衰不老，還是當年五、六歲的模樣。就算采離姐一直用藥為她續命駐顏，若是普通孩子也不可能這樣支撐五十年之久。”

“師娘是說這孩子有古怪？”傾寒撓撓頭不解的問道。

“據我與采離姐推測，她可能是人界與其他兩界通婚所生下的孩子。若是這樣，她身體里有異族血統，便可以解釋她不衰老的原因。比如若是混有你們修羅族的血統，她自然會比尋常人老得慢上許多，五感也要靈敏許多，五十年過去了也就似長大了一、兩歲的樣子，如你一般，近百歲了還是這么調皮可愛。”紫顏溺愛地拍了拍傾寒的頭，“若不是因為我，你現在應該在修羅部族與你的族人一起生活得很開心吧。”

“才不會呢，傾寒從小就是孤兒，要不是師父當年在冰封帳外撿到我，我早被大雪活埋了。什么修羅族的我一個都不認識，跟著他們哪有跟著師父師娘，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開心快活。”傾寒見紫顏聽到這句話面色變得有些難看，忙說，“……師娘，我……。”

“不要緊，都過去了。”紫顏苦澀地微笑道，“日后待師娘身子好些，會盡全力好好照顧你，還有那個孩子，我們還如往常一般。如今你們倆是我活著唯一的寄托了。”紫顏輕嘆一口氣，“上次聽采離姐說，師父他老人家為了我的任性，也一直以為自己錯手殺了一個無辜的孩子，故而終日自責不已，如今師父已封劍多年不問世事，他的佩劍纏鳶可是菩提寺菡琳師太親贈，是當年他二人定情之物。如今封了纏鳶，恐怕也不會再見菡琳師太了。”

“師娘，仙家與佛門可以談情定終身嗎？”傾寒問。

“這個自然。仙家、佛門兩代的創始人伏羲、女媧本是夫妻，兩派又出自同宗，世代交好，弟子通婚也是常事。兩派掌門還會欽定弟子聯姻，在位的掌門、主持亦可自由婚娶。若凡人得到機緣也可與仙界、佛門弟子結為姻親之好，只是凡人容顏會很快變老，不似仙界弟子得到仙骨后既可容顏常駐長生不老。仙凡之戀不過恩愛區區數十載也就煙消云散了。”

“原來是這樣。我只知道西蠻疆的魔族可以異族通婚，修羅王就娶了羅剎夫人為妻，原來仙界也可如此啊。”

“說到姻緣，如今你也長大了，師娘也該留心給你找個好姑娘，與你廝守終身了。”

傾寒臉紅不再言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

紫顏看他的窘迫樣，輕笑道，“真是傻孩子。”

突然，咚——！一聲悶響從草屋傳來。

“什么聲音？”傾寒驚道。

“奇怪，屋里只有那個昏迷的孩子，是什么動靜？”說罷，紫顏右手捏起蘭花指，在身側微微化了一個圈，頓時藕荷色的華光大盛，一朵以蓮花為態的仙界法器懸浮在紫顏右手之上，正是紫顏心愛的法器“芙蕖”。紫顏祭起芙蕖，對傾寒說到，“你在此處等我，我進去看看。”

“我與師娘同去！”傾寒從腰間抽出“般羅翎”，正是昔年他師父木穎最得意的法寶。這是一條銀白色的九節長鞭，平時形似鞭子可纏于腰間，攻擊時若匯集真氣灌于般羅翎，九節鞭會收回變成一把像刀劍一樣的堅硬利器，收縮有余，是把難得的神兵利刃。

“也罷，走吧。”

傾寒跟在紫顏身后，手執般羅翎，九節鞭身合攏化成一把利劍，劍身周圍散發出一股股氣流，隨時準備應敵。

紫顏苦笑到，“沒想到我的‘芙蕖’與木穎的‘般羅翎’還有共同御敵的機會……進去吧。”

說罷紫顏定了定神，推開茅草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