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皇城之內勤政殿

皇城之內此時業已是掌燈時分，宮燈高挑，在薄紗的微攏下散發出淡淡輕柔的光。

“皇上，時辰不早了，要不要傳膳？”李德海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嗯”慕容謙沒有抬頭，口中只低低應了一聲，目光卻依然專注在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里。

……

“皇上…”李德海的聲音再度響起，卻沒有繼續下去，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說…”慕容謙仍是沒有抬頭。

“這…”李德海再次語塞。

慕容謙眉頭緊了緊，心中泛起一絲不悅，抬起頭來看著他，“怎么了？有什么話就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皇上，這是齊云軒的浣溪公主和司姑娘分別為您準備的吃食，您看這…？”李德海說著把手中的食碟往慕容謙面前稍稍遞了遞，面上露出一抹難色。好像是在說，皇上如何選都可以，只是什么都別問我。

慕容謙望了李德海一眼，眼神自動忽略掉對方眼中閃爍的為難之色。眸光輕輕掃過他手中的托碟，沉吟了半晌，繼而低聲問了句：“兩位姑娘為何如此做啊？難道嘲笑我御膳房無膳不成？還是連日來你們照顧不周？”

李德海聞言，心下暗恨，這慕容謙絕對是故意的。不僅自己裝糊涂不說，還要把麻煩強推到自己身上。咬了咬牙沉聲答道：“回皇上，奴才確實不知。”

哼，裝糊涂誰人不會？要知道，在這深宮后院里能混跡到太監總管的位置，李德海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不知？”慕容謙唇角一鉤，玩味的笑了笑，“你可是大總管啊，這后宮之事還會有你不知道，不曉得的？…我倒奇了。”

“還是，你收了誰的好處，不愿說啊？”慕容謙繼續裝傻，眼中的笑意卻越來越濃……

一語雙關，一方面暗指李德海故意瞞報，另一方面指他后面有人，早已被人收買。

“皇上，奴才確實不知。還望圣上不再難為奴才了…”說著又把手中的食碟往前遞了遞。

“放那吧…”慕容謙忽然笑容一斂，舉起手中的羊毫準備繼續批折子…..

“等等，傳朕的旨意，賜齊云軒黃金千兩，珠翠玉器數件”

“奴才遵旨”李德海語氣微頓，雖領了旨，腳下卻未移動分毫。“但不知，這賞賜是給那位姑娘呢？”

……

掌燈時分，齊云軒

“司姑娘，浣溪公主，現下已經掌燈了，是不是要用晚膳呢？”蘇姑姑從外面走進來，飄飄一個萬福，態度恭敬有禮。

浣溪見蘇姑姑過來，立即奔過去親切地拉著她的手詢問道：“蘇姑姑，皇上那邊可有傳話過來嗎？”

她來到這個齊云軒已經不啻十天，可是連‘情郎’的面都沒見到，這不禁讓她有些心急。所以今日特意讓蘇姑姑較她做了皇上最愛吃的云糕，讓人趁著晚膳時分送給慕容謙。

而至于司雨晴做的那份，則也是云膏，不過她的目的就單純了許多，不過是為了打發皇宮中無聊的時間罷了…只是，一向不善庖廚的她在完成自己的‘大作’后，竟然靈光大現，于是自做主張的往里面加了點特別的‘料兒’。

……

勤政殿

慕容謙舉箸遲疑了片刻，面前放著兩塊云糕，不，應該說是一塊看似云糕的某物和一塊根本不知是何物的某物。

這云糕本是宮廷之物，用料也極為講究，分別用五谷碾碎做餌料，加之面粉，鹽，糖漿，花生，葵花籽少量搗成粉末，加水攪拌成糊狀，然后加入煮熟的雞蛋黃和鴨蛋黃做餡…工序十分復雜，然后經蒸煮炸各三道才可以完全出鍋……

這樣惱人又繁復的烹調程序在被浣溪公主和司雨晴搞亂到甚至差點跑火的廚房便不難看出，還有那滿地跌落的雞蛋、鴨蛋的蛋殼和足以養活一群雞的五谷殘骸…簡直觸目驚心到讓人不忍直視的地步，好像上一秒鐘這里正被洗劫。

漆紅色的御筷在食盒上方盤旋許久，仍是不忍下箸。優雅的橡木托盤上躺著的焦黑到底是什么物事？兩個人，一個是外族公主，一個是商家小姐，慕容謙想都不孝想，就知道這個看似能吃死人的某物必是出自她之手。

他猛地合了一下眼，似下了很大的決心，一直猶豫徘徊不絕的筷子終于朝某個奪命的毒物夾去…舉箸，張口，咀嚼，下咽，一氣呵成，動作之快，有種奮勇就義之感。

……

等待的肚腹疼痛并未如期而至，相反地入口處的唇齒留香卻久久不去…那是，桂花糖的香味。

記得許多年前，母妃總是在自己殿里的小廚房未他做他最愛的桂花云糕，竟和這個味道有些像，她怎么會知道？母妃已經殤去多年，身邊的老宮人也是死的死，離宮的離宮…怎么會？

嗯，也罷。她是仙胎，知道并不奇。慕容謙垂睫，沉吟片刻，像是自問自答。

一個白色的紙箋赫然在那團焦黑中，齊著齒痕的邊緣露了出來。慕容謙小心翼翼的取出小箋，展開觀瞧，上面寫著五個字“亥時，桂花園”。

皇宮之中的桂花園是慕容謙幼時最常去的地方，母親素喜桂花，而這桂花園里的萬株桂花盛傳更是父皇為討母親歡心而特意命人栽種的。只是，物事人非君易老…母親辭世后他便不再踏足，怕觸景傷情。可是，今日她卻約他到桂花園去……

不知為何那日從蘇公公的院子出來，他便對母妃的死有了頗多疑點。“先皇對蕭貴人可謂一往情深，在她去后遍選妃嬪，尋得與她相像的便召進宮來。眼睛似她的，口鼻像她的，脾性似她的…有很多”

“那我母妃呢？哪里像她？”

“老奴看著是眉眼…只是，似乎當時先皇最喜歡的還是皇上您。”

“難道我和她…？”

“那老奴便不知了。”

和蘇公公的對話就在耳邊，他唇邊最后停留的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明明就出賣了他，他知道原因，他知道原因卻又不愿說。是為了什么隱晦的緣由，不愿告訴他罷。

慕容謙情緒有些低落，什么寵愛母妃？什么為了討她歡心而栽種的萬株桂花？不過是些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她的母妃是，他亦是，他們不過都是蕭落雨的影子，是可笑的替身。

一時間，他有些茫然，有些自失，甚至有一絲痛恨蕭落雨。不，應該說是恨他自己，恨他的可笑。但他更恨慕容柏林，那個給他生命卻并不愛他的父親。不過更加憐他，原來他徒活一世，卻終需在痛失真愛的遺恨中渡過，縱他坐擁天下，到最后仍是一個孤獨的可憐人。

仿佛在一瞬間，他便做了決定，此生絕不可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