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本就薄弱，我明白師父您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的弟弟要緊，既然您不肯給我一條路，那就請您離開吧。”惜然越說，面容越發得冷。

紀千明看著她稍顯憤怒的神色一時之間有些恍惚。他冷哼了一聲，“好，我們走著瞧。”

江華已經在廂房里裝瘋賣傻一整天，成功地騙取了看著他的小和尚的同情，可是這個小和尚又靠不住。他在心里暗罵了一聲，到底要找誰尋求幫助呢？

夜半，江華的眉頭緊緊皺著，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沁出來，他聽到有人喊他，江俊！江俊！

“娘……”

“江俊，你的爹娘都死了，下一個就是你！”

“娘！”江華猛地坐起，四周都是黑暗，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摸著黑下床點燃了蠟燭，可一想到會驚動別人又趕忙熄了燭火，在黑暗中靜坐。

自從來了這玄冥寺，他犯病的次數好像越來越多。

江家被滅，他靠著三兒偷偷地活下來以后，無數個夜晚都有噩夢纏著他，那一把把刺穿親人的利劍，那一灘灘鮮血，那一具具可憐的尸體就會像故事一般在他的腦中重復上演。

那天，他拼命地跑，不敢回頭看，只是聽到母親最后一聲凄慘的叫聲，“俊兒！”還有三兒的那個眼神，那個從小跟著他的三兒含著淚，卻笑著向他招手的三兒。然后他接著跑，一邊哭，一邊跑，鼻涕流到了嘴里，他也顧不上，他不知道去哪里，也不敢停下來。

吃不了飯，喝不了水，風吹雨淋，曾經有那么段日子，一個小孩子就這么度過了。他游蕩，實在是餓了，只敢撿起人們丟棄的食物，他生怕自己被認出來。就是那段時間，他生了病，漸漸成了人們口中的“瘋子”。

最終，他選擇洛陽安定了下來，但那之前，他好像還來過什么地方。好像，好像就是這里——玄冥寺！

他定定神看向窗外，這段有些模糊的記憶竟然在這里又重新清晰了起來，也許，他找到可以幫助他們的人了。

小和尚本著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在隔壁廂房熟睡，現在的寺里格外安靜。

他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輕輕地帶上門，朝著某一處走去。人的記憶有時候真的很神奇，這條路他沒有做過多的思考，就好像他的腳可以自己引導一般，就這么繞過一間間的房子，停在了一間禪房跟前。

屋里還亮著，微弱地燭光將江華的身影放大。江華想了想，敲了敲門。

“進來。”一道雄渾有力的聲音響起。

江華進來，關好門。一個挺直的身影正盤腿坐著。

“玄冥大師，打擾了。”江華雙手合實向背影鞠了一躬。

“無妨，我知道今夜會有人來訪，便在此等待。”大師緩緩轉過身，微笑地看著向他，“江俊，好久不見。”

江華看了看這張熟悉的臉，有一刻晃神，他倏地笑了，“大師，我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坐吧，”大師指了指旁邊的一張椅子，“你很小的時候，你父母還帶你來寺里上香，你父親覺著與我有緣，便請我為你賜名。那時，你已經有名字了，叫江華，意在榮華。我看你面相俊俏，便起名江俊。”大師頓了頓，“榮華的背后是要付出代價的，還不如整理好自己的容貌，做好自己。”

“沒想到，大師還記得。只是那時我年紀太小，已經沒有什么印象了。我父親倒是覺得在理，此后我便一直叫做江俊。不過，這玄冥山的意義對于我不在此處，”江華的眼神暗了下來，“全家遇難之后，我逃來了這里，是您救了我，記得吧。”江華抬眸，視線直直的對上大師的目光。

“我說過，若是想留在玄冥寺中學習武功，必須是心靜之人，若有一絲雜念，我便不收。當時的你一心想要報仇，所以我讓你下山，那才是你更好的選擇。只是那時的你夜夜被夢魘纏身，臨行前竟然犯了病，第二日醒來之時，你甚至想不起我來。”大師平靜地講述著當日的故事，眼神之中沒有一絲波瀾。

江華聽著這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想必大師知道我今夜前來的目的。”

“明天你就去和那些師兄弟們一同練功吧。”大師微笑著看向他，“我會讓千明給你記錄在冊的。”

大師看到江華不說話，笑著問，“怎么？”

“我還尚未成年，您愿意收我？”

“對于你，我自有打算。”

“即使我現在依然想要報仇？”

大師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回答：“即使你還想要報仇，從前的心境與現在的也大不相同了吧。我幫你，只是希望玄國江山可以太平。”

江華似乎有些懂，他站起身來，“多謝師父。只是徒兒還有一事相求。與我同行而來的那位姑娘想必您也知道，她也想拜師學藝。請您答應。”江華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知道跟您提這樣的請求有些不妥，但湘城的蕭娘說，您只要看看她就會答應的。”

“蕭娘？”聽到這個名字，大師才又轉過頭來，想了好一會兒，他點點頭，“明天，我會去看看她的。”

江華頷首，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又轉過頭，“師父，我的事情，還麻煩您保密，我現在只是個瘋子，叫做江華。”

天空愈發深沉，惜然獨自跪在大門外，她不敢回頭，因為身后的漆黑讓她心驚。雖然她從小的經歷讓她吃盡了苦，可這些事情對于她來說還是有難度的。膝蓋已經是又黑又青，她齜牙咧嘴地抬頭看著星星，想要轉移注意力，可是看著看著，腦中就想起了洛陽那個溫暖的家，是不是，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不該為了朝歌，就……

誰都不知道。

京城。

朝歌看著桌上大紅色的喜帖，不禁冷笑，這場期待已久的游戲終于要開始了。

外面有道細小的聲音響起，"七爺！"

"進來。"

高乃之再次確認四下無人才快速側身閃了進來，"七爺。情況不是很樂觀。"

朝歌皺眉，等著高乃之繼續說下去。

"江華已經離開聶家了，目前，還沒有消息。"

"你說什么？"朝歌一下子站了起來，"什么叫離開聶家了，什么叫沒有消息？"

"七爺息怒啊！"高乃之急忙跪了下來，"咱們本以為聶府對于江華來說是個藏身之所，所以就放松了警惕。最近洛陽郊邊有西域之人造亂，看著江華他們的隊伍便被派去了。誰知，昨天他們打探一番之后，竟然說……"

"那惜然呢！"朝歌脫口而出。

高乃之怔了一下，朝歌亦愣住了，好像，很久沒有提到這個名字了，他咳了一聲，"我是說聶小姐可能與江華在一起。"

"聶家小姐說是和親戚朋友游玩去了，但不與江華同行。不過，這只是聶府傳出來的消息，我們要不要再查查聶小姐的去向？"

"算了。"朝歌有些頹廢地坐下來，"既然是決定要忘記的人，還去查她做什么。反正現在除了我倆無人知道江華的下落，這樣也好。"他無奈地搖搖頭，"既然這件事已經是這樣了，那秦漠云那里，你告訴她，機靈些，但也不要輕舉妄動！"

"是。"高乃之站起來，有些害怕地往出走。

"乃之，你是明白的，咱們為了這件事費了多大的力氣，出了問題，我難免會著急，你莫要懼怕。對于你，我絕不會為難。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朝歌看著高乃之的背影，莫名有一陣心酸，他正值少年，本該風華正茂，可現在卻是低頭哈腰，老成的讓人忘了年紀。他明白，高乃之為他付出了什么。

高乃之的眼眶有些酸，他沒有回頭，只是堅定地回答："我會盡我最大努力，哪怕要付出生命。這是我，給您的承諾。"凌晨時分，惜然忽的發起了燒。

這些日子一直忙于趕路，即便到了這里也是困難重重，操勞之下，她的身子早就承受不住了，且從昨天一直到現在，她又一直跪著，身體里那些蠢蠢欲動的病毒終于噴涌而出。

江華從高墻之上目睹了一切，他著急地喊："師父！"

大師一直盯著下面那個脆弱的人兒，眸光隱約閃動，"江華，我會收她為徒的。但我要看看她的決心，想必你明白她之后要走的這條路有多難，如果沒有鋼鐵般的意志，那就放棄吧。"

江華不忍地看著惜然，終究是什么也沒說，跟著大師回去了。

"朝歌，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為你做的一切，你會不會感動？"惜然摸摸滾燙的額頭，嘴角干澀，"爹，娘，小冬，你們現在又在做什么呢？我好想你們！"淚珠沒經過眼眶的同意，就沿著臉頰流向了嘴角，惜然不斷地碎碎念，她的腦袋越來越沉，身子越來越虛弱，終于，她那最后一絲力氣被用盡了，跌倒在地！

土黃色的大地上，脆弱的惜然就像是一只小螞蟻，無助地躺在中央，卻沒有人看得見。

"惜然？"過了好久，有個身影慢慢靠近，一下子將她抱起，"惜然！你這是怎么了！"惜然聽到有人呼喚他，微微睜開沉重的眼皮，嘴唇蒼白，聲音沙啞，"紀千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