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放生＆gt

“這是愿意領養你的叔叔阿姨，記住，以后要喊他們爸爸媽媽?！痹洪L在這對年輕的夫婦面前這樣對鋤樂說。接著，院長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比伯夫婦連忙上前安慰。

“在離別的時候，可以讓我和鋤樂再說兩句話嗎？慈悲的比伯先生。”

男人點點頭，面上已然一副悲情的模樣。院長拉過鋤樂，轉過身來：“嘿，別再讓我見到你了，永遠不要回到這兒！去死吧！小崽子！”然后院長回過頭用手帕抹了抹眼淚，十分不舍地將鋤樂推向了比伯夫婦。

“你瞧，他的嘴巴就像小兔子一樣，是嗎，親愛的？快看，他是多么的可愛。”年輕的夫人用甜美的微笑對著鋤樂，向她丈夫說。

鋤樂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上，嘴角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

“你瞧，親愛的。他是多么可愛啊，嘴巴就像小兔子一樣?！?

記憶深處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媽媽美麗的側臉和眼前的比伯夫人重疊在一起。

比伯夫人走上前，牽了鋤樂的手，向門外走去。

好聽的聲音在鋤樂頭頂響起：“我們回家吧。”

“媽媽。”鋤樂的眼前一片模糊。

五<風箏＆gt

無論我有多長的線，終究有放完的一天，可我還是無法觸摸到天空，感受天空的溫度。

“洛安啊，雷雨天氣不要出去放風箏?！狈蛉瞬粦C卻帶著嚴肅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響起。

“嗯?！鄙倌昴樕?，兩片唇葉敏的緊緊的，從喉嚨深處發出一種野獸恐懼時候的可怖聲音。而婦人正在織著毛衣的手停了下來，似乎很滿意少年現在對她的這種態度，沖少年所在的地方露出了美麗的微笑。“轟——”伴隨著一道瞬間照亮大地的閃電，雷聲也離小屋越來越近。

窗外是一片黑暗。

少年還是跑出了家門，趁婦人熟睡的時候。少年發了瘋似的往外跑去，手里緊緊抓著已經破舊不堪的蝴蝶風箏。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風箏越飛越高，像是要沖破重重黑云去觸摸天空，感受天空的溫度。放風箏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只風箏。

“洛安啊，你去哪了？”洛安雙手死死抓住風箏，不說話。

“不是叫你不要亂跑嗎？！又去放風箏了？把那個破玩意兒給我扔了！”婦人站起身來，逼近洛安?！奥犜?，洛安。快，把它給我。”洛安搖頭，向后退著，終于被堵在了墻角。婦人扯過風箏，一把丟進了燃燒正旺的火爐里。

洛安的瞳孔慢慢擴大，他只感覺心跳的速度比飛馳的賽車還要快。洛安面無表情地向正站在火爐前的婦人走去。

病房里，美麗的婦人面色沉重，手里攥著一張診斷書，病名一欄赫然寫著“腦癌晚期”四個黑體大字。而家里的家具早就已經變賣，就是因為活下去的信念，如今已經是分毫錢都沒有了。

她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撫摸上趴在病床上的洛安的臉。洛安的腳邊，嶄新的風箏顏色鮮艷，映著洛安的臉分外鮮活美麗。

洛安緩緩睜開眼睛，見到婦人轉醒，惺忪的睡眼一下子亮了起來，指著婦人手上的診斷書，問道：“媽媽，這是什么呀？”

“是出院手續書。”婦人微笑，摸著洛安的頭，“媽媽已經好啦！等下出了院，就帶洛安去放風箏。風箏飛得越高，爸爸看見的可能性就越大，你還記得爸爸出門之前對你說的話嗎？哪一天你放完了手中的線，風箏線沒有斷掉的話，他看見了，就會馬上趕回來?！?

“媽媽，爸爸真的會回來嗎？”

“會的?！?

“洛安啊，”婦人慈愛的看著正在嫻熟地削著蘋果的洛安。陽光透過窗戶，打在洛安毛茸茸的頭發上?！拔医洺浺恍┦虑?。比如……時常忘記自己剛才干過什么，脾氣也越來越差，你會丟下媽媽不管嗎？洛安啊，我很害怕?！?

“有我在呢?！甭灏舶亚泻玫奶O果喂給了坐在病床上的婦人。

火勢已經蔓延到了房頂，夫人的頭痛得越來越厲害。

“快跑啊洛安！”婦人在地上直打滾，一手揪著自己的頭發，一手指著門外。洛安傻傻地站著，不知所措。

“這里！”婦人抽出了壓在身下的風箏，蝴蝶美麗的翅膀上出現了一個黑手印?！皨寢??！甭灏沧呱锨埃胍饗D人，但是婦人一直拳打腳踢讓洛安趕緊走。

“洛安！”婦人哭著，歇斯底里的喊著：“替我好好活下去！”火勢已經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洛安抿了抿唇，抓起風箏向外跑去?！拔乙恢倍紱]有放棄你呀。”淚水順著洛安稚嫩的臉向下淌著。雖然洛安認的字不多，但是他還是認得“晚期”啊。洛安一直閉著眼向前跑，也不顧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火光里的婦人了。

人們發現燒焦了的房脊和婦人的遺體的時候，洛安正在一處山坡上試圖放起一只只有一只翅膀的蝴蝶風箏。

風箏緩緩升起。洛安坐在厚厚的土地上。

“啪?！碑斅灏卜磐炅耸种械淖詈笠淮缇€，線斷了。

六<心愿＆gt

最無法有恨的，就是自己至親的人。

“落菀，你一個人在家要好好的，剛剛醫院打來電話，有一個叔叔心臟突然犯病了。你可想象不出來，心臟犯起病來有多么痛?！蹦腥嗽诮油暌粋€電話后，一邊匆匆穿好衣服，一邊對女孩說。

落菀神色冷淡地望著拉門、走出去、關上門，動作一氣呵成的男人一語不發。落菀面前，擺放著一個插著十七根蠟燭的奶油蛋糕，鮮紅的果醬在蛋糕上排列成“祝菀菀生日快樂”的字樣。燭光映照著落菀美麗的臉，頭上還帶著滑稽的紙皇冠。

心口的劇烈抽搐突然襲來。落菀的表情極度猙獰，雙手慢慢攏住了自己的脖子。半晌之后，疼痛才緩緩褪去，只有剛才的窒息感在提醒著落菀疼痛的真實。她又怎么不知道犯起心臟病來的痛苦呢？

落菀臉色青白，無助地蜷縮在沙發里，泛紫的嘴勾出了一個美麗的弧度。她是如此的瞧不起他。在醫院有著“黃金手”稱號的他竟然連媽媽都治不好。成天東拉西扯告訴落菀怎樣護理心臟、保持心臟的年輕，可是自己還是遺傳了媽媽的心臟病。大概沒有多久可以活了吧。落菀這樣想。

這個夜晚格外漫長，噩夢源源不斷地闖入落菀的神經。

清晨，水杯從落菀的手中滑落，反彈起來的碎片劃傷了落菀雪白額腳背，鮮血汩汩地從傷口流出。開著的電視機里正在播放著一起醫療事故糾紛，而涉嫌殺人的，正是一夜未歸的男人。電視里的他老了幾十歲，完全不像昨天的意氣風發。

第二天，落菀來到了警察局。“我是來自首的?！蔽吹仍儐柕木扉_口，落菀已經吐出了這幾個字。年輕的警察臉上驚訝的神色還沒有轉回正常。

“我要自首?！甭漭抑貜土艘槐閬淼竭@里的理由。這時，他才反應過來，從抽屜里拿出了紙和筆準備記筆錄?！安挥糜浟耍业认抡f的話的內容馬上就會有人送來，你只需要做個證，我并不是說謊。”落菀打斷了他的動作，交給了他一直錄音筆?！澳阒灰盐业认抡f的話錄下來就好。”然后按了開始按鈕。

落菀軟糯的聲音就像威風一樣拂過南郡的耳邊。“昨晚我給他下了安眠藥。哦，忘記說了，我是宋晨毅的女兒宋落菀，今年十七歲。是的你沒有聽錯，昨天是我的十七歲生日。他從來沒有好好的陪我過過一次生日，于是我就想，這次不能再讓他走了，哪怕是在我身邊沉沉的睡上一晚?？墒?，藥量還是不夠，他還是出了門為那些實在該死的病人。我尾隨他到了醫院。我知道他的所有習慣，他喜歡一個人在手術室里面對被劃開皮膚里那顆鮮紅的心臟，順手拿起自己擺放好的醫療用器，不去擦干流到眼睛里的汗水。我在他進行消毒的時候，換掉了他手術刀和鑷子的位置。是，結果如你所料，在他迷糊犯困的時候，把手術刀當作鑷子插進了那個早都該死的心臟病人心臟旁邊額大動脈里。手術失敗了吧？我也沒想到他為什么會被抓起來。啊，一般醫院都會給死者家屬一筆賠款然后私了吧，這次我想是因為副主任的緣故吧，可能是羨慕他的技術？他身上所有痊愈患者給他扣上的光環？室外家屬塞給他的厚厚的紅包？不過他也真是活該，我猜他在去往醫院的路上就已經察覺到暈眩了吧，他也真是相信自己的技術。好，就這么多。”落菀的手指按上了停止鍵。門外也站了一個中年男人，手里抱著厚厚的一沓紙。

落菀向他揮了揮手，男人推門走了進來，把紙全部放在了南郡面前?！熬焓迨??！甭漭姨蛄颂蚋傻舻淖齑剑珠_口說：“這里有他的血清報告，血樣是昨天他在用小刀割蛋糕包裝繩的時候傷到，滴在茶幾上的血滴采取的。還有鄰居看見過我晚上出門，門衛大叔之后見我出院以及醫院保安事發前半小時見過我的證詞。樓道、正院、醫院監控昨晚事發之前的錄像資料明天會送到你的手里，我希望后天可以見到他，可以嗎？”

中年男人也開口了：“希望你可以在宋落菀的書面口供上簽字。她已經按好手印并且簽字了。程序我們都走了一遍，希望您可以保管好這些物證?！比缓笥謴目诖锬贸隽艘粋€小紙袋，交給了南郡。“這是昨天那把手術刀?！蹦腥税欀颊f。

南郡收好了紙袋，面色嚴肅地翻看了手中的資料，并沒有什么不妥?？墒菑穆漭业ǖ谋砬閿⑹鲞€有自己的直覺都在告訴他這件事與落菀無關。可是南郡也毫無頭緒。

當天宋晨毅被無罪釋放，落菀被關進了看守所。

半個月后，法院正式接受審理此案。父女在法庭上相見。

落菀被判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一直到結束，落菀緊緊抿著的嘴唇都沒有松開，神色安靜?！八€是個孩子！她還那樣??！”宋父卻發了瘋似的試圖沖進被告席，最后被法官趕出了法庭。

三天后，宋父見到了自己的女兒，隔著厚厚的玻璃。他已經像是一個花甲老人了，經過這件事，宋父看見手術刀就抖得厲害，醫院為名聲考慮，讓宋父辦理了退休。接起電話，熟悉的聲音在宋父耳邊響起：“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太明顯了點?！被宜{的囚服被落菀穿得分外好看，她也不理會臉色瞬間煞白的宋父?！拔液弈悖墒菂s沒有辦法在聽到你要坐牢的時候放下你不管。我想我的病情你早就爛熟于心了吧，呵呵，父親是個專門治心臟病的醫生，卻對自己的妻子和女兒的病無能為力。”落菀不在去看此時已經癱在凳子上的男人，轉身離開。

病床上年輕的婦人面色安詳，看得出，她一點也不痛苦。身體逐漸冰冷，在白布罩上婦人的臉的時候，小小的落菀終于放聲大哭。男人趕緊蹲下身來緊緊抱住了落菀?！鞍职郑銥槭裁匆獨寢專俊薄安辉S胡說，媽媽是因為心臟病突發搶救不及時才……”“……”

以宋家的財力，偽造幾份口供和錄像并不是什么難事。南郡突然想到了這一點，可是案情已定，并不好翻案，況且這只是自己的猜想，并沒有證據。電腦上宋落菀的戶籍資料病情一欄引起了南郡的注意，“先天性心臟病”六個字映入南郡的眼里。答案，了然于胸。照片上的女孩笑容如此美麗。

一年之后，落菀在監獄里迎來了十八歲生日，她說出了十年來未曾說出口的心愿：“我想回到媽媽去世的前一天。”

眼淚滑過落菀美麗的臉頰，滴落在她腳背的疤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