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致非常高興，他開著單位的車來接紫瑩。他沒有告訴紫瑩，他去學車了，他想驚喜的程度，在于突然的獲知。然而路紫瑩似乎只有驚，沒有喜。而在興奮中的張致，卻沒有覺得自己的妻子與以往有什么不同。他早已經習慣了她的淡漠，她原就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還是她刻意收斂了自己性格中外放的部分，張致從來就沒有研究過。夫妻需要的就是彼此的適應和遷就。路紫瑩的安靜，原本張致也是很適應的，只是他今天突然生出了許多的期待。他升職了，他會開車了，而且有一個美麗的龔琛把他當偶像一樣的膜拜——他心中的竊喜，不能和外人敘說，他很想和妻子分享。

“紫瑩，把我手包打開，看左邊的夾層。”

路紫瑩按照張致的吩咐，打開了包，看到夾層里張致的駕駛執照，泛著嶄新的油印的光澤。張致端正的免冠照片，軒朗俊逸，一雙眼睛滿蓄著溫潤的光。或者在大街上看著像張致這樣的人，路紫瑩也會和那些小女孩一樣心中泛起漣漪，憧憬著他是官二代、富二代，擁有著與生俱來的高貴優雅，或者他毫無背景，卻睿智堅韌，如鷹如隼，扮演著獵人的角色。但是現實是，她和他生活在一起，她了解他曾經的貧窮，他斤斤計較時的狹隘，他呵斥自己女人時的暴烈，就算他又高又帥，可是她也已經完成了下載任務，另存到兒子身上時，影響兒子的不完美因素卻又總是讓她耿耿于懷。

對于這一點，路紫瑩知道自己是挑剔了，可是有些幸福是讓人變得矯情的。

“你老公我從此也是專業技術人士了。”張致頗有些得意。

“你開車專心點。”

張致看看路紫瑩，笑著說：“要不你也趁現在有時間去考個駕照吧，到時候咱們也買輛車。”

路紫瑩看看張致，沒有說話。

現在的她是有時間嗎？工作不知何以為繼，媽媽又被病痛折磨。所謂的時間，變成一把銼刀，讓她體會了細細碎碎的痛苦。

而這樣生活理想被張致輕易的提了出來，仿佛美好離他們不過咫尺。男人那，你沒發現你的女人剛剛哭過嗎？她的處境尷尬，她的心情陳郁，因為幫她解決困難的是她曾經的戀人，她甚至不能在張致面前自由敘說。她的兒子面臨危險，她心里承受的巨大的壓力，此刻你卻置身事外的天真的描述未來的美好是多么的不合時宜。

“恩。”路紫瑩看著張致，輕輕的答應了一聲。夫妻間不體貼到這樣的程度，還有什么需要溝通，還有什么值得爭辯，放棄自我，唯你所愿。有一種怨懟，叫做“你說了算，我無所謂。”

張致愣了一下，路紫瑩答應的太痛快了，反而讓他有些不適應。他心里早就盤算好了，他這幾次招待領導的費用都有剩余，而單位支出的款項只要符合預算，便不會追繳使用剩余。而他積攢起來的金額，正好可以給紫瑩報考駕校。紫瑩有駕照，就可以在他喝酒的時候，充當代駕的角色了。本來他還想著怎樣說服紫瑩，可現在紫瑩似乎連思考都沒思考就答應了，他反而不知怎樣繼續。

“既然你同意，我明天就給你交錢去。”

“明天交錢？我們還有錢嗎？”路紫瑩不動聲色的說道。

“這事你就不用管了，錢的事我想辦法。”張致看出路紫瑩不高興，知道她跟自己生活的這些年，沒少因為錢受委屈，不禁嘆口氣地說道。

“那明天能交上錢嗎？”路紫瑩擔心的問道。

“錢，別人要可以沒有。但是，只要媳婦需要，這個就可以有了。”張致的幽默，讓他更像一個酒醉的人。

“哦。生活了這么多年，我怎么沒發現我的老公竟然是這么個大男人，而且富有、低調，——有多少錢竟然連媳婦都不知道。”路紫瑩冷冷看著張致。

前半句，讓張致的虛榮心空前膨脹，心里的喜悅正讓他隱忍得痛苦，聽到后半句，生生的像寒冰一樣兜頭兜臉的落下來，讓他一下子愣在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想發火卻無法進入狀態。

“你不考唄？不考就說不考的，什么我有多少錢不讓你知道了。工資卡的錢都交房貸，我自己整點零花錢，怎么還得跟你報備嗎？”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張致終于爆發了。

“我沒說不考，你這么有本事，你這么不缺錢，我干嘛不考。有錢不花，我缺心眼嗎？你還有多少，都拿來，讓我花個痛快，也省得我沒事就上娘家搜刮。”這話說的尖酸得就像樹上的青李。

張致臉上青白相間，慍怒像蛇一樣在血里游走。

“你少陰陽怪氣的，我把錢花在你身上，我還錯了嗎？我沒讓你娘家借錢，你少拿這個說事。不考是吧，不考，我他媽現在就去把錢要回來給你。”張致吼著，拿起車鑰匙，轉身離開。

路紫瑩真的很想嚎啕大哭。

是的，張致說的沒錯。一切跟錢有關的愛好還是不良嗜好，都和張致無關。不是他不會，而是他拒絕消費。若不是張致為人處世有自己的一套，這樣的經濟生活模式在行政部門怎么不會被視為異類呢？路紫瑩知道已經很難為他了。可是，明明知道，卻不能容忍。凡事都有個輕重緩急，早晚先后。自己沒有錢，還要向父母伸手求援。考駕照不是不可以，但卻不是生活必需。更何況，他們哪里具備這樣的條件？更別說，楚黎的幫助，眼前面臨著敲詐。

路紫瑩趴在桌上嗚咽著。

上菜的服務員搞不明白情況，放下菜，迅速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