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紫陵殿中。

紫晗坐在妝鏡臺前任由宮女替自己梳妝，一開始還很不習慣一大堆人伺候，每天梳起繁復的發飾，但身于宮中穿著打扮總不能像以前那么隨性，言談舉止間該端著宮人的架子，否則會讓那些宮女太監看笑話說閑話。

紫晗是聰明人，進宮的第二天就欣欣然讓一大堆子人伺候著了，總是心里一萬個別扭，表面上卻是做足了功夫欣然接受。

“皇上昨夜在哪兒歇息了？”紫晗閉眸問道，任盞兒給自己細細上妝。

“回小姐的話，在太極殿批了半夜奏折，后來被鄭公公勸回了清政殿歇息，卻不想皇上半夜又起來批奏折，該是通宵了。”

碧落說著從妝盒里拿出一根簪子在紫晗發髻上比對著。

宮里的人眼線眾多，高長恭不放心讓宮里人伺候紫晗，特地從王府里精挑了一批人送入紫陵宮，碧落原在王府就是紫晗的貼身侍女，自然來了宮中也貼身伺候著。

且論起前日高長恭罷黜了原總管太監福林的職務，提攜他的徒弟陸鄭一坐上了總管的位置，陸鄭一雖然年紀輕輕卻多年受福林教導，管事的本領一點也不比師父差，而且這腦子也比他師父清醒得多。

福林看走了眼，站錯了位被高長恭許了個告老還鄉趕出宮去，但陸鄭一卻是個明眼人，這宮里的女人不過就兩位，一位是皇帝不久前明媒正娶的妃，多年前就與皇帝有婚約，又是名門將相之后人，也算是新帝登基的功臣，地位顯赫卻不過是封了個武妃，連貴妃的位子都沒撈著，可見她并不得寵。

而另外一位就是一舞傾城，引得新舊二帝相爭的昭雪姑娘，這昭雪的出身自然是比不上武妃，不明不白，還是青樓花魁。但陸鄭一知這個昭雪雖然暫時沒有一妃一嬪之位，卻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怠慢不得，得罪了昭雪就是得罪了皇上，看看師父的下場就知，皇上若不是手下留情，恐怕師父就不是告老還鄉那么簡單了。

新帝剛登基繁忙不過，根基未穩，凡事都親力親為，不敢親信他人。縱使忙得不可開交，還是會每天抽空去紫陵宮探望昭雪姑娘，雖然呆的時間不長，但自皇上登基后，不是在太極殿批奏折，就是在昭陽殿歇息，要不就是去紫陵宮走走，至于武妃的武德殿皇上還真是一步都沒踏入過。

陸鄭一日日向紫陵宮的人透露皇上的行蹤，偶爾遇上武德宮的人打探卻也會說上幾句，畢竟他也得罪不起武妃，雖知昭雪姑娘才是未來大勢所趨，眼下皇上都要讓著武妃三分，陸鄭一當然知道趨利避害。

紫晗嘆了口氣卻沒有說什么，他熬夜早已成為常態，脫離了歷史的軌跡，在這個瘋狂的禽獸王朝中能有他這位明君，是天下百姓的福氣，要成為與他并肩齊行，坐看天下的女人，必須犧牲更多，她所向往的小家生活這輩子都在他君臨天下的那一刻化為奢望，煙消云散的夢魘。

“我吩咐御膳房做的紅豆膳粥和梅花香餅可做好了？給皇上送去，他下朝了便可吃上。對了，碧落你一會和御膳房的桂嬤嬤說我要和她學做桂花糖蒸栗粉糕，這個皇上愛吃。一會你去尚醫局把段太醫請來，讓他開幾副舒緩疲勞，安神養身的方子，日后若是皇上熬夜我便可以幫他熬藥，畢竟國事再重要也比不過龍體重要。明白了嗎？”

紫晗閉著眼睛說了一大堆吩咐，卻沒有得到碧落的回應。

“碧落，碧落？”

紫晗倏地睜開眼睛，猛地對上鏡中一雙深邃幽藍的眸子，飽含深情地望著自己，高長恭的突然出現著實讓她嚇了一跳，而身邊的侍女不知何時已被他悄悄遣退。

“你來啦，一聲不響是鬼么？就不怕我的小心臟經不起嚇？”

紫晗長長地舒了口氣說道，緩了緩受驚的內心，真是人嚇人嚇死人，想想若是鏡中突然出現什么青面獠牙，意想不到的面孔身上就一陣惡寒。

“方才是誰一口一個皇上，什么龍體的，和我還需要這么在乎禮節嗎？果然女人都善變。”

“在人前當然要注重禮節，人后嘛嘿嘿，誰還和你來這套呀！”紫晗笑著做了個鬼臉，方才嚴謹的架子都瞬間拋之腦后。

高長恭輕笑著打趣，幽藍的眸色中閃過泛光的水澤，倏地伸手拔下了她頭上的五彩祥鳳花簪，一頭青絲瞬間傾瀉而下，及腰如瀑，烏黑發亮，在空氣中劃過美麗的弧度，淡淡的蓮香撲鼻而來。

紫晗一陣驚呼，唇上卻覆上了他溫柔的一指，止于聲息，杏眸中充滿著驚愣不解，心中不禁有些薄怒，好不容易梳好的發髻就這么被他一手毀了。

高長恭半跪在紫晗面前，指尖撫過她柔軟的額發，停留臉頰，幽眸靜靜地觀賞著她恬淡的容顏，在晨曦下透著明媚的朝氣。

“紫晗，我還是喜歡你素雅的樣子，比任何繁復奢華的樣子都好看上千倍萬倍。在我面前不必這么辛苦地扮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我不希望你不快樂，有我在這宮中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就當是在那個時代生活好了。什么禮教束縛，宮廷禮規對于你而言都是形同虛設。我知道你不喜歡，所以不給你任何妃位的束縛，你還是你，不是昭雪，不是衛陌，你是上官紫晗。別為我失去自我，傻瓜。”

高長恭說著起身拿起桌上的桃木梳，細心地替紫晗梳理頭發，梳齒沒入長發中順暢地劃下，紫晗柔順的長發在他指尖滑過，產生奇妙的觸感，讓人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梳理撫摸。

“又不是小孩子了，這些我自由分寸啦。你一會上哪去，我叫御膳房把小吃給你送去。”

紫晗笑著扯開話題，她知道他是不想自己受委屈，可是她更明白自己如何存在才能不給他制造麻煩。

“不用了，叫她們送到你這里吧，我在這里吃完了再走。”

“你若是忙的話……”紫晗有些擔心他為了自己耽擱政事。

“好不容易來一趟連口熱茶都喝不上也就算了，還這么急著趕我走？對我這般無情，莫不是怪我忙于朝政對你冷落了？還是聽到了什么風言風語不開心？”

高長恭放下梳子便在一旁的軟榻上毫不客氣地躺下，一副賴在這里不想走的樣子，嘴角輕輕上揚，眸中的幽藍流光溢彩的絢爛，然而悠閑的外表下卻充滿了嚴肅認真的試探意味。

紫晗看了眼榻上的人兒，儼然一副大爺的架子，哪還有什么皇帝的威嚴可言，也許就在她面前，他才是個平凡的男人，會有喜怒哀樂，會這般卸下防備，安心臥榻。

“哪有？我這就去吩咐，順便給你沏茶，不過味道我可不保證哦，當初在雅舍你也是知道我的泡茶水平，可比不上你。”

高長恭笑著隨手拿起一邊的書卷打發時間。

紫陵宮有獨立的后院，專門是高長恭設計用來品茶沏茶的好處所，一應裝飾都是按雅舍的樣子擺設的，雖然不是在遺世而獨立的高處，卻也清凈雅致。

紫晗在后院燒水沏茶費了一會功夫才送到殿前。

“長恭，快嘗嘗我的茶藝是見長了還是退步了……”

紫晗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入，話說到一般，面色卻驟然僵住，端著茶盤的手也是一抖，幸得碧落及時上前穩住才沒有打翻。

“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

紫晗看著空蕩蕩的屋子，一時間有些恍惚，不見高長恭的人影，只有八仙桌上的紅豆膳粥和梅花香餅證明了這一切不是幻覺，他真的有來過。紫晗看著榻上臥過的痕跡，小桌上翻動的經卷，眼底莫名有些濕潤，心中空空的，悵然如野。

“方才陸公公急急忙忙過來，然后皇上就先走了，說那桌上的小吃留給小姐吃了。”

紫晗點了點頭，顯然還為緩過神來，不告而別，這是第一次，難道……傳言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