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的日子不辨日夜。?

?“君澤，我想給長恭上墳?！?

?這些天來君澤沒有提起高長恭的事，許是怕觸及紫晗的傷心處。

而這么做只會讓紫晗更加放不下心中的遺憾與傷痛。??

話音未落，茶杯落地的脆響憑然打破了安靜的氛圍，熟悉的藥味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我再去弄婉來。”??

君澤故意逃避著紫晗的問話，借口離開。?

?“站??！”??

紫晗不會這么輕易就放他離開，他越是這么逃避，她就越是想一探究竟。??

君澤的步伐頓然止于門口，眉峰一緊，血色的瞳仁中有微妙的東西稍縱即逝。?

?“我若能進皇陵也不必等到今日，更何況你的眼睛也沒痊愈。”??

紫晗愣愣地坐在床上，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一切都在逼迫著她相信殘酷的事實，高長恭已經不在了，他真的不在了，這段相愛相殺，相恨相守的千年情緣，結局注定是陰陽兩隔。??

回想著這些日子的種種，都如一場煙雨朦朧的戲，今生情緣前世定，果然是應了那句話，所有今生的相遇都是前世的久別重逢。??

事到如今她才幡然醒悟，仇恨只是一把無形的枷鎖，在鎖住別人的同時，也囚禁了自己。

待到自己看清一切的同時，也失去了一切。所有的愛恨情仇到頭來都是過眼云煙，最后什么都沒有留下。??

他一直在試圖讓她走出仇恨的漩渦，他一直向她伸出的雙手，她從來沒有在意過，是她選擇深陷在仇恨的泥潭中無法自拔。為了她的怨恨之心，他不惜舍去自己的生命，成全她的復仇計劃。

只是她醒悟得太晚了，來不及再次挽留他的腳步卻已失去。

人為什么總是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現在繼續留在這個地方又有什么意義呢？前世的孽緣也算是個了斷了，而今生的軌跡還可以重新開始。??

床邊微微一震，是君澤。紫晗已經記不清這是他今天第幾次出現在她面前了。?

?“你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喝點粥吧。”?

?說著君澤微涼的手指嫻熟地解開紫晗眸上的紗布替她換藥，紫晗乖乖任由他換著，既然已經決心回去，就必須先把眼睛治好。

??“君澤，我想回我該去的地方?！?

君澤換藥的手猛然一頓，原本縛緊的紗布一下子松松垮垮了些許，青綠色的藥泥微微顯露出來。

“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我本就不屬于這里，前世的因果既已嘗盡，又何必再執意深陷？”??

紫晗淡淡地說道，仿若心中已然無半分留戀，既已不再執念，也無記住的必要了。

??“幽冥司兩千年才開一次，你以為你還能回去嗎？”??

熟悉的話語，不同的聲音在耳畔交織重疊,勾起紫晗難以抑制的回想。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過流光溢彩的街燈，命運般地推開“蘭閣香燭”的木門，喚醒在自己體內沉睡了千年的前世記憶，輪回千轉也無法改變宿命的安排。

初到此地，長恭也說過同樣的話。?

還記得那日的男子美若天人，嘴角掛著張狂邪肆的笑，勢在必得地告訴她，幽冥司兩千年的輪回，她休想回去，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現在想來他對她的占有欲只是因為他在乎她，因為他珍惜她，因為他愛她。連這種過分的挑釁的話，紫晗如今回想起來都倍感溫暖。

?這么說豈不是？！紫晗仔細一想才猛然反應過來，難道??！??

“難道……長恭他在我們那個時代困了兩千年，只為尋找我的轉世？！”?

?這太不可思議了，當初怎么就沒注意到這話的深意呢！不過那時紫晗光顧著驚訝于自己的穿越，根本沒有心思去想他的話中深意。?

?“當年我受長恭所托，從刑場將你救下。我給你喝下忘川水，只是想讓你忘記一切，忘記痛苦，重新開始活著。沒想到忘川水能讓神仙忘卻一切，更能讓凡人消失于世。”

君澤知道有些事情是時候告訴她了，那些太過老舊的過去就算刻意埋藏也終有被揭開的一天。

?“你消失一個月后恰恰是幽冥司兩千年一輪回的結束，高長恭便是那時動身去找你的，對外聲稱游歷五湖四海，寄情山水。當然也為了那日親稱家事的失言而低調行事，收斂鋒芒?！??后面的事紫晗是知道的。

??“他在那里困了兩千年，而北齊卻只過去了短短兩年而已。他走后不久，太子高緯繼位，高緯生性殘暴，荒淫無度，弒兄殺弟毫不手軟，并非仁君。天下積怨早已深厚，而高長恭回歸朝廷，更是有諸多大臣視其為北齊的救世主，暗地里想助他奪位?？墒恰??

君澤突然停頓下來，深深地看了紫晗一眼，欲言又止，血色的眼眸似是在隱忍著什么。?

?“可是什么？！”?

?紫晗顫抖著問道，君澤的猶豫顧慮讓她害怕，再這么問下去，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還有多少事情等待她去解開，她真的有勇氣去一層層揭開塵封的真相嗎？！?

?到底是他欠她良多，還是她欠他良多？！

??“他以儲君之位與你前世的記憶作交換。”??

君澤的話語無疑給了紫晗心上重重的一擊，紫晗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嘴，又張口地咬住自己的手背，緩解心中的激蕩與震驚。

原來，原來他為了她做了這么多！??

腥熱的液體流入口中，只會勾起更多染血的記憶，任憑君澤怎么拉扯她的手，她都不愿松口。心很痛，不如痛得更刻骨銘心點！??

“紫晗快松口！”

君澤焦急的聲音帶著怒氣，??一時間所有的情感涌上心頭，悔恨、難過、懊惱、心痛、怨恨……沖破了紫晗理智最后的防線。早知如此，或許，或許她會選擇適可而止，或許她會選擇原諒，或許她能更早一些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在乎的又是什么！

可是這都是或許，最說不得的或許！?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到現在才告訴我！君澤，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紫晗把所有的情感都宣泄到君澤身上，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也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欲哭無淚的感覺最是煎熬。

君澤默默地承受著紫晗發泄式的擊打，緊握的雙手，長長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一拳又一拳，在君澤的衣襟上留下斑斑駁駁的血印子，紫晗卻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不要這樣傷害自己！”?

?君澤突然猛地從身后抱住了幾近崩潰的紫晗，桎梏住她不受控制的瘋狂舉動，聲音中帶著莫名的情愫。

??“你放手！”??

復雜的情感幾乎要把她逼瘋，而君澤突如其來的反常舉動也讓她渾身一顫。

冰涼的指尖觸碰穴位，紫晗立刻如同脫線木偶般無力地向后倒去。?

?靠在君澤的懷中，貼合著衣襟，她甚至聽見他略促的心跳聲，這樣的君澤反常得讓人害怕。

??末了，君澤小心地將紫晗放躺在榻上，細心地蓋上絨被。垂下的銀白色發絲有意無意地劃過紫晗的臉頰，面上的溫度憑然上升。

??“你應該知道他有多么在乎你?！?

?良久，君澤半跪在紫晗榻前，回想起自己方才沖動的行為，除了這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了。”

而紫晗還想再說些什么，他卻已悄然消失。

竹屋外，君澤站在門口，神思恍惚，還沒回過神來。??

千萬年來，凡間世事變遷，多少代的興衰榮辱，多少人的塵緣糾葛，何曾入過他眼？從來都是一笑而過，沒有什么人事能在他的世界里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如同候鳥飛過的天空般嶄新，然而這一次……?

?眼前紫晗的痛苦是那么歷歷在目，記憶猶新，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明明不在他身上，明明他是個旁觀者，竟擾得他有些心神不寧。

而多年前他在刑場救下她的樣子，當時她是何種表情，君澤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只是在那一刻，眼睜睜看著她獨自一人承受所有痛苦的時候，有種擁她入懷的沖動！??

他竟然想安慰她，保護她，不忍心讓她一個人去面對殘酷的現實。他竟然會在乎別人的感受！似乎這么做也能舒緩自己不自覺糾結的心情。

君澤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然能有人事牽動他的心緒。??

修長的手指輕觸左胸口。這顆冰封了千萬年的心，從來無欲無求，猶如天池靜水般，任風吹拂也無一絲漣漪的心，卻在這個平凡的夜晚，遇上了別樣的柔情，化作一池春水，碧波萬頃。??

君澤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血色的瞳仁中瞬間燃起妖異的火光。??

或許這一切的原因，歸根究底只有一個！?

?他已經不是神仙，他已完全繼承了生父元天魔君的魔脈，成為一個真正的魔，現在的他一個無法控制自己欲望的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