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的清輝抵不過身后的燈火闌珊，寶和殿外是另一番景象，不同于殿內的流光溢彩，殿外的景色更顯蕭瑟寂靜。

金檐朱墻間，宮燈連成一串又一串，高高地掛在半空中，朦朧的燭光裊裊悠悠，沿著各條道路延伸至遠方，望不到盡頭，這讓紫晗想起了胭脂巷的夜市。

又覺得自己這想法實在奇怪，怎么能將皇宮與花街比較呢？可是紫晗又想起自己在現代聽人調侃的一句話，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嫖客。如此想來又覺得自己這么想是很有道理。

“昭雪姑娘請留步?！弊详险I事宮女向宮里的藝坊走去，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太監的聲音。

“公公有事？”

“皇上已為姑娘備好了寢殿，姑娘請隨我來?！?

“是嗎？那勞煩公公回頭替我謝過皇上?！?

那太監按照皇上的指示帶紫晗走了小道，晚上的御花園空無人煙，偌大的園中樹影搖曳，窸窣作響，天上的月亮在云中沉沉浮浮，時隱時現，明暗不定，要不是一路上的宮燈連綿不斷，把路照得明晃晃的，不然還真有些陰森可怖。

小道橫穿殿前的御花園可以直達絳雪軒，出了絳雪軒可見一條直長的路通向遠處，看著黑咕隆咚的路，紫晗猶豫了一下，走了這么久的路，傷口的疼痛分毫不減，再不換藥只怕是要疼死了在路上了。

“公公，還要走多久？”

“前面就到了?！?

那太監說著將手中的宮燈點亮，紫晗點頭跟上。

“昭雪姑娘就在此歇下吧，老奴先告退。”

“公公走好?！?

眼前的宮殿很大，似是比前面路過的承乾宮、景仁宮還要大上一圈，殿外的門匾上題字“毓慶宮”，殿內燈火通明，宮女太監來來往往地準備著。

紫晗突然覺得好笑，這個高緯簡直把她當娘娘一樣供著了，她不過是個舞姬的身份，竟然還給她備下了這么大的宮殿，不過他越是喜歡她，她就越是高興，也不枉她勞心費神地重建嫣雪樓，還親自上陣造名聲了。

紫晗前腳跨進殿門，后腳還沒來得及邁入，殿內就一下子涌出一群宮女太監下跪恭迎。紫晗嚇了一跳，除了他們嘴上叫著昭雪姑娘，可行為舉止，禮數規矩都是把她當娘娘一樣伺候著，一時間竟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們無需多禮，我又不是什么主子，你們不必這樣，都快起來吧?！?

紫晗恍然間想起以前和高長恭在竹林里暢談到天明，出竹林時被一個灑水太監誤認成娘娘的情形，那樣的心境和現在一樣尷尬無措。

“皇上吩咐過了，要我們好好伺候姑娘，所以姑娘就是我們的主子?！币粋€領頭的宮女說道。

紫晗愣了愣，高緯真是速度夠快的，恐怕方才在寶和殿里高長恭的那出請婚把他刺激到了吧？

“你們都退下吧，我這里不需要什么人伺候?！弊详系胤愿赖溃虻顑葟街弊呷?。

“可是……”身后的宮女為難地欲言又止。

“快退下吧，若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我吩咐的?！?

“是?！钡玫搅朔判牡臏试捯槐娕挪虐残牡赝讼?。

紫晗一入殿內就將房門反鎖，關上所有的窗格。

坐在梳妝鏡前，紫晗小心地褪下染血的舞衣，鏡中包扎傷口的繃帶血紅一片，一道道血流滑過白皙無暇的美背，紫晗看著鏡中自己發紫的雙唇，泛白的臉色，柳蕙的叮囑猛然間撞入腦海：

“你好好養傷，有什么情況及時來明草堂找我，切忌不要受傷流血，一個小口子都不可以，知道嗎？不然你很可能會流血致死。”

現在不可能去明草堂找她，也不能傳御醫，否則會引人懷疑，只能先敷藥了。

紫晗這才想起自己將藥藏在了衣服里，而自己的衣服還在獻舞前休息的那間別院中！瞬間紫晗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難道她真的要含恨而死了嗎？

她還沒為上官家報仇，還沒有看到狗皇帝的兒子們自相殘殺，還沒有讓那個墨婧華嘗到痛不欲生的滋味……還有好多事她都沒做呢，她甚至都還沒有給上官家人立過家墳，燒過紙錢。

所以她還不能死，她不可以現在就死。

紫晗顫抖著手攏上衣襟，束好衣帶，強撐著身子走出寢室，踉蹌地走到門口，伸手解開門鎖，扶著門框才略略覺得好站立些。

殿外無人，紫晗有些后悔將一眾宮女們都遣走了，好歹應該留下一位候著，不過她又怎會料想自己竟這般糊涂，竟沒發覺自己遺忘了何物，真是自作孽。

紫晗咬著牙朝門外走去，明明幾步路就可以走到大殿外的院門，可是每走一步都好累好痛好漫長，背上的傷口疼得發酸，紫晗甚至有點難以直起身來，只覺得一道道暖流滑過脊背，雙眼看著緊閉著的朱紅色宮門，似是堅定著什么信念，卻不知自己身后留下了一連串的血跡，從寢室到殿廳，從門口到院中……

腳步愈發沉重，頭腦開始發昏，紫晗努力抓住最后的清醒，對著舌頭狠心地咬了下去，一時間濃烈的血腥味彌漫在唇齒間，刺激著神經，紫晗閉眸甩了甩頭想要更加清醒些。

耳際倏地掃過一記疾風。

“你是不是要去找這個？”

一個冰冷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這聲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有點像他，又不像，他不會這么冷漠地和她說話。

紫晗心頭一驚，費力地回想著聲音的主人是誰，吃力地睜開眼睛，只見眼前站著一個玄青色衣袍的身影，手里拿著素白色的衣袍，紫晗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的衣袍。盡管月光不亮卻足以看清來人的面容。

劍眉斜飛入鬢，藍眸璨若星辰，朱唇點絳如血，陰柔卻不失英氣，霸氣卻不過張狂，世間除了高長恭絕無二人能有此天顏。

是他，真的是他！紫晗愣愣地松開了牙關，一股鮮血立刻自嘴角流出，眼中堆積依舊的淚不自覺地決堤，肆意滑落，這一刻她竟有些委屈地哭了。

高長恭看見紫晗眼中的淚，嘴角的血，寒眸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痛。

正張口欲問，眼前的人兒卻驀地像軟綿綿的脫線人偶猛然間無力地倒下，重重地撞在自己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