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競價成功的那一刻，紫晗發覺手腕上的石鏈開始變得越來越涼，不好的預感在心中升騰擴散。

普華廟的老和尚說過，永生石鏈遇血會暫時失效，已經過去十幾天了，石鏈竟在這個點上出現復蘇的跡象，實在不妙。

紫晗在他察覺之前急急地回房。撩起水袖，只見右手腕上幽藍色石鏈上干涸的血跡已然消失殆盡，怪不得！紫晗懊惱這些天忙著樓子的事無暇顧及這鏈子，實在太大意了。

彼時樓下的竹臺上，高長恭望著隨風飄搖的白紗眼眸一深。

“人呢？”

秋娘一愣，明明方才還在紗后的人現在卻不知去向，為了不惹金主生氣只好搪塞著給紫晗打圓場。

“昭雪姑娘應是回房準備去了。”

高長恭未再多問，旋身飛起穩穩落在三樓上的昭雪閣門前，推門而入。

廂房內寂靜無聲，古樸的擺設別有一番詩畫風韻，沒有濃烈刺鼻的熏香和脂粉味，倒不似花樓中妓子的房間，像是大家閨秀的閨房。桌案上整齊地擺放著筆墨紙硯，一旁的書架上也擺放著大小書籍。

碧色的紗帳后燈影幢幢，紅色的人影格外顯眼，高長恭軒眉輕挑，上前掀起隔目碧紗。

“請住手！”

高長恭的指尖剛觸到紗帳就被紫晗呵住，停頓了片刻，鳳眸漸瞇，這聲音很陌生，帶著稚氣未脫的娃娃音。

“公子是風雅之人，既入我這昭雪閣，還請遵守我這兒的規矩。”

“哦？那就請昭雪姑娘說說這規矩。”

高長恭別有意味地說道，嘴角揚起一抹玩味的笑。擁有傾城才色的昭雪姑娘聲音竟像個孩子？可是話語套詞卻老練得很。

紫晗看著他修長的身影離開了紗帳在窗格下的椅榻坐下，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氣，為了怕他起疑心，紫晗只好用假音說話。

“三隔。隔簾聽曲，隔簾觀舞，隔簾聊天。”

紫晗不緊不慢地娓娓道來，努力抑制住顫抖的音色，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疼痛。

她不禁感嘆今天自己的走運，首先，長長的水袖遮住手腕的石鏈，否則在她跳舞的時候就會被識破身份。其次，眼下右手腕的傷口還在不停地淌著鮮血，幸而她今天一身紅衣，就算血染衣袍也不會被發現。

因為時間緊迫，高長恭一定很快會找上門來，紫晗房中又無什么剪刀利刃，就算有，用其劃破手腕后又無處可藏，傷口太大會有血腥味，他是習武之人，又是半人半仙，不可能會察覺不出端倪來。

情急之下紫晗拔下了頭上的簪子朝著手腕狠狠地刺了下去，讓鮮血浸染石鏈，再把簪子擦干凈插回發髻上。

傷口雖小但也不淺，紫晗忍痛忍得很辛苦，還要裝作沒事。紫晗不禁有些奇怪，在牢里的時候嚴刑拷打都忍過來了，這點傷根本不算什么，可明明只是很小的傷口卻覺得疼痛感被放大了千萬倍，還有這血怎么越流越猛了？！

紫晗越想越覺得不妙，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如姑娘所言，在下乃風雅之客，賞識姑娘才情，何不以真容相見，就此交個朋友。”

高長恭早已料到這種風月場上的推脫，靈活應付。這么多年在那個叔父奪位，手足相殘的皇宮中斡旋生存，什么樣提著腦袋的刁難對話沒碰到過？他早已掌握了杰出的交際手段，覆雨翻云皆由他掌控。

如此看來都有些小題大做了。

高長恭堅信在這個世上能把《臨江仙》彈得如此纏綿哀怨，空靈脫俗的人，除了上官紫晗絕無二人！唯一不同的是，方才聽曲時，他竟然在琴音中聽出了隱隱的憤怒，像是在控訴著什么，發泄著什么。

昭雪，昭雪，《舊唐書·朱敬則傳》云：“敬則尚銜寃泉壤，未蒙昭雪。”難道昭雪此名出自此處？有詞畏：平反昭雪。昭雪即是洗清冤屈、誣枉的意思。

上官家澡墨家與官僚勾結陷害，蒙冤被誅九族，這些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紫晗知道他不好打發，可也沒想到這架勢，看來他今日是非要見到她真容才肯罷休了。

“本姑娘交友寥寥，交友只交紅顏知己，藍顏知心，公子想與我交友自是多謝抬舉。昭雪出身低賤，不敢高攀，又怎能妄與公子交心。”

良久，簾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如清泉于石上流過，如光滑絲綢般順過耳際。

“昭雪姑娘妄自菲薄了，姑娘的舞姿堪稱傾城，實至名歸。姑娘的琴藝也是絕世一流，一曲《臨江仙》不輸于當年上官小姐的風采。”

高長恭別有用心，幽藍的眼眸緊緊地盯著白簾后紅紗半掩的面容，雖然依舊看不真切。但他不敢輕舉妄動，萬一真的認錯了人，戰功赫赫的王爺逛花樓非禮藝妓，這種傳聞他可不想有，丟不起這個人。

紫晗猛然一驚，水袖下的手下意識地再次攥緊。覺得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怎么明明發現他來了還鬼使神差地提出競價，鬼使神差地去彈什么琴！

本是面對金客眾怒難以擺平不得已競價的，可是她為什么會跑去彈琴，還彈了當年自己的成名曲，好像是下意識地希望能引起他注意，希望能今晚買下她。若落在其他金客手中，今晚她怕是難以自保了。

可是為何她會這么放心讓他進昭雪閣呢？紫晗開始越想越出神，不對，他不確定她是不是紫晗，所以他不會輕舉妄動。所以只要瞞過他就會沒事。

但是他現在這么試探自己，一定是懷疑她的身份了。

紫晗在腦海中努力地琢磨著，絲毫沒有察覺高長恭打開了窗格。

秋夜的涼風瑟瑟，灌入窗口，輕薄的白色紗簾隨風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