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墓地的草堂到買下的墳地前還是有一段距離的，沒有任何人給林子陽撐傘，只是讓他淋濕在雨里，孟菲娜舉著傘要過去，但是被老人推開了。

這是一場無聲的葬禮，到處是冰冷的面孔混雜著冰冷的口氣。

林子陽，你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嗎？如果真的如此，為何你擁有炫目的笑容，為何你比太陽還要耀眼？為何是你，橫在他們之間呢？

子奕說本來請了牧師，但是對方聽說是日本來的，就拒絕參加了。

你的棺木混著雨水和泥土一點點的下沉，直到你重新的接觸了地面。你就躺在那里，沒有任何人把你帶走。子奕用手帕給你擦了擦雨水，但是很快，你幾乎被濕透了。老人拉過子奕，從地上捧了把泥土丟在你的身體上，接著，幾個老人都這么做了，子奕閉上眼睛轉過身子去。

林子陽，我們即將要告別了，為何我卻感覺你重新的活在我的生命中呢。

我想從人群中擠過去看看你，但是他們把你圍住了，我再也看不見一眼了。只聽見他們口中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一句一句的類似呼喚的喊著你的名字。

林子陽，這就是你最后的人生嗎？時間停在了這里再也不會流動。

老人很快又重新的安靜了下來，從你的墓前散開，我被身后的人往前推了一步，想躲開也來不及，孟菲娜從后面拉住我的手不肯松。林子陽，我來送你了，就送到這里了。

雨水洗去了你臉上的妝容，漸漸回復了你瘦弱的表情，那么的真實，仿佛你真的只是睡著了而已，泥水已經漫過你的臉頰，從你的眼角流了出來。

“為什么不蓋上棺木！”人群中傳來沈亞憤怒的吼聲，接著是老人生氣的罵了幾句。

我聽不懂，你姐姐就站在你的旁邊，轉過頭不去看你，為什么，為什么他們不肯放你干干凈凈的走，為什么連死都不肯放過你？林子陽，那些曾經你堅持的我在意的都回來找你了嗎？我看見的你聽見的都還記得吧？即使找不到回頭的路也不肯往前走的你是不是后悔了？

四周是壓抑的空氣，被雨水沖散了一地。當老人停止了最后一個音符的時候，林子奕從一旁男人的手上奪過鐵鏟朝墓地潑下了土去。身后的人群中出現了哭聲，悲戚的難以復加，我知道那是你朋友的，我們都來送你，看你……

對不起，我不能陪你走，我不能放著未來的一切跟你一起走，我不能不問個原因的就當自己是你的全部……

對不起，要松開手給你一個人走了。即使以后的路途兇險異常……

對不起了，我不該哭的，你說過這是一場盛宴，但是我卻流淚了。……



一直到人群逐個散去，林子奕都是坐在墓地前的空地上，沒有再說一句話。

孟菲娜給她送去一杯水，她笑著說了什么。

“小北，子奕要你過去，你不要激動哦，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說的。”孟菲娜回來的時候對我說。她的手不安的反復摩擦著我的肩膀。

“找我的嗎？”靠近林子奕的時候，感覺空氣也是冰冷結冰的了。她的目光帶過的一切都瞬間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只為了一束目光的愛情。

“我們是第三次見面吧。”她看著右邊一棵在雨中微微傾倒的樹枝。樹葉被雨滴打得微微顫抖，在風中漸漸的像一葉扁舟。她說。

“第二次。”我抵抗的說，對于林子奕帶來的不適應，我是排斥的。

“是嗎？我記憶中是三次了。你知道嗎？在日本的時候，每次我勸他回去，他都跟我說起你的名字。當時我在記憶中找你的影子，可是都不是。”她回頭看我一眼說。

“現在看見這樣的我，很失望嗎？”我笑了笑說。

“從來沒有抱過任何希望就不會失望。他隱瞞了你很多事情，他以為那是為了你好。”說話的時候，她的身體微微顫動了。就只是一下子，卻可以讓人感覺那么的絕望。忽然的可以看見她的眼淚在雨水中一滴一滴的滴落，濺起了一地的水花。

伸手似乎也無法接觸到她的身體，連動一下的力氣也會融化。

“我跟他一直相處不是很好，我們吵架，會鬧脾氣，但是我們盡力維持著。”我說。

“很小的時候母親生病，沒有人照顧他，他就哭著跟我一起上學，有一天，放學的路上，我們經過一個賣棉花糖的攤子，空氣里到處都是棉花糖的甜味，他指著那些潔白云朵一樣的棉花糖對我說，他說，姐姐，以后我有錢了給你買個天空那么大的。傻孩子，棉花糖只有那么一點點大，如果真的有天空那么大的我沒有吃到一角就已經化完了。母親在他八歲的時候死在醫院里，當時身邊沒有一個人，是第二天的早班護士發現的，他就趴在醫院的窗戶上一滴眼淚也沒有，后來，安葬了母親之后，父親便輕易的拋棄我們結束了生命。父親說這個家已經不完整了。他把我們過繼給了住在日本的姑姑，但是姑父并不喜歡我們，所以我們也就一直生活在國內，上一所小學，初中，高中，甚至是大學。后來姑父生意失敗，跟姑姑離婚后我便開始去日本幫姑姑打點酒吧的生意。當別的小孩子吃著熱騰騰的飯菜的時候，我們只能啃早上剩下的饅頭，當別人有媽媽爸爸疼愛的時候，我們只有彼此，甚至連彼此也沒有。他得的是跟母親一樣的病，高中的時候就已經確診了，他一直撐到現在。他笑著跟我說他要談戀愛的但是恐怕不能結婚了，因為小孩子以后不能承擔他負擔的這些，他說一切到他這里就結束吧。他一直很努力的生活著，做什么都很出彩，他花比別人幾千倍的力氣生活著，直到他遇見了你。”

“你，安小北，你知道嗎？他打電話興奮的跟我說他戀愛的時候我正在給一個老頭子倒酒，生活本來就是件無可奈何的事情。那天他偷偷從醫院跑出去找你是因為想問你一句話，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最后還是沒有問。他想問你的就是如果他沒有生病或者身體好起來，你會不會愿意嫁給他。哼，他當時還設計了好幾種臺詞，比如在什么時候說什么話的，可是他見到你什么也沒有說，我知道他是不敢的。本來他也不會走這么早的，那次手術要么成功要么就結束，他沒有那么幸運，沒有走過來。”

“人生不過也就是那么一道坎，過去了也就沒有什么，如果真的沒有過去，誰敢說不后悔呢。安小北，我一點也不怪你，只是我心疼他。”

說到這里的時候，林子奕停了停，頭頂上的傘幾乎是擋不住越來越急的雨了，風聲很大，有時候會把她說的話扯成碎片，死命的往我的心里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