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遙遠且哀傷，仿佛你已經死了。彼時，一個字，一個微笑，已經足夠。而我會覺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覺得幸福。”

喻眠舟手托著耳機，念到這句話，今天的錄制就結束了。他咀嚼著這首詩，慢慢把情緒收回來。錄音室外徐正道一手支著煙，對他做了個ok的手勢。他除下耳機出來，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錄音室把帶子取出來，幾個人約著去喝下午茶，徐正道拉住喻眠舟不放人。那幾個后期制作呼哨幾聲，怪笑著勾肩搭背出去。

喻眠舟放下茶杯，“徐導有什么事？”

“名人訪談那邊主持人月末結婚。臺長今早跟我說名人那邊要挖你去做主持，他答應了。”

喻眠舟略略一想，“她只是結婚而已。”

“男方據說是望族，家里不希望她今后再拋頭露面。她婚后恐怕只能在家相夫教子了。”

“怎么是我？”

“這個嘛，讓我來選也是你。目前臺里資深的主持人都有自己的節目，新一代那些剛畢業的，不知道在學校學了什么，一個個男陰女嗲起一身雞皮疙瘩。就你聲線最特別，適合這個節目。而且你外形最好，到時候拍海報也拿得出手。”

“那什么時候開始？”

徐正道斜睨喻眠舟，“你不是應該先拍胸表態絕不背叛節目組？沒做過的事情就一口答應，到時候也許上不了臺惹人笑話。”

徐眠舟笑著捋了一把額發，露出白凈的額頭，人也換了個精神一樣。

“一，去名人訪談不耽誤夢里錄制，你這么水的節目，哪次不是一小時之內就錄完。二，機會來了就要把握，做得做不到再說。怎樣，可滿意？”

“去你的！”徐正道就著拿煙的手往喻眠舟一甩，煙灰落到喻眠舟褲腿上，喻眠舟伸手拂開。又聽徐正道突然正兒八經地嘆了口氣，悠悠然說道：“他們那些人，總以為我們這潭水深得很，其實也不盡然。名人的那個小丫頭，我也是一路看過來的，一步一步多不容易。如今就為了個富家子弟，自己打下來的江山都不要了。那些人，遍覽群花的，又能剩下多少真心？到時候提心吊膽日防夜防，還不如找個平凡點的過踏實日子。你說是不是？”

“不能這么說。”他承認“剩下”這個詞用得真好，“就是個一般人，活了幾十年，多少真心也一樣該耗盡了。”

“呼……”徐正道深深呼了口氣，散了壓抑氣氛，“最近錄的詩怎么都像是悲情論調？這節目錄得人周身都是綿綿的，真不是我的風格。”

喻眠舟不失時機問了一句：“那當時為什么要做這個節目？”

“不知道。有一天我開會遲到，臺長就把這個節目丟給我來做了。也許是哪個念詩癖老兄做的策劃，咱們臺里是有那么幾個老人，就喜歡這種調調。”

…………

喻眠舟一路沉思著回到濕地公園，遠遠見到門口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

有一下晃神，他以為那位身著白裙的人是五鹿嘉魚。一般的曼妙身形，相似的姣好側影。但只一瞬他就知道她不是。

不是她的白裙，而是她差了一種氣韻，一種飛揚跋扈下的一份細膩堅韌。

他走過去，正對著那個男人。

較之從前，他已經顯出一股蒼老。粗短硬扎的頭發夾雜了大面積的花白，面上溝壑縱橫，那一雙眼也帶著幾許渾濁，眼袋浮腫。身上的短衫洗到泛黃，褲腿上盡是皺痕，皮鞋也已經變形。猶記得第一次見面時，那個一身風流秀挺的人。

他看著這個男人，像看著一幅蒼白的畫。

那白裙女孩見喻眠舟站在面前打量他們。看了一眼爸爸的打扮，一陣羞窘局促，退離一步，手悄悄拽了一下爸爸的衣服。爸爸卻沒有反應。她急得偏了臉，又忍不住抬頭來看這個俊秀男子。

喻眠舟看著那個女孩，一雙大眼閃著不安分的光。他蹇眉，從心底生出一份不喜歡。

“伯父。”他打了個招呼，明知自己可以一走了之。

這一聲“伯父”仿佛才把眼前這個人證實了，五鹿滄州定定神，回了一聲，“噯，是眠舟啊。”

“嗯，好久不見。”知道他們是來找五鹿嘉魚的，他照著寒暄的語氣問了一句，“伯父近來好嗎？”

“噯，蠻好。”五鹿滄州回他，欲言又止。見他轉身要走了，不得已拉住他的手。“眠舟啊，那個，你有沒有嘉魚的手機號碼，能不能給她打個電話？”

喻眠舟抽出手，搖了搖頭。他和五鹿嘉魚的關系，怎么可能還留著她的號碼？五鹿滄州老糊涂了。

“那！”五鹿滄州有點急，又有點難以啟齒，“我進去等她，你跟那些門衛說說，讓我們進去。”

“伯父，”喻眠舟斟酌開口，“這里的規矩，讓你進去，我是做不了主的。讓他們給她打電話，她同意了你們才能進。”

“搞什么啊？她以為她是女王？！”那女孩忍不住插了句嘴。

“懷寧！”五鹿滄州喝住她。五鹿懷寧哼了一聲。

“眠舟，不瞞你說，我已經讓他們打過了，就是，就是一直沒人接。你知道我和她的關系，她不想見我，我也不是腆著臉非要來巴結她。實在是沒辦法了，我們過桐城來，下火車就被幾個人搶了錢。懷寧的學費啊！就在火車站不遠，那么光天化日下……”

“好我知道了，伯父。”喻眠舟止住他，到底還是不能做絕。畢竟這是他曾經叫過爸爸的人，畢竟曾經對他有過真心的感謝。

“她不會故意不接，應該是沒有在家。這濕地公園確實進不去，我先帶你們去賓館。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