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課從來不是之初的興趣愛好，加之風道西的講課風格偏保守，因此聽了一刻鐘左右，之初便開始連打哈欠，惹得堂下的孩子們都吃吃發笑，之初這才知道，這些孩子們也沒有用心聽課，反而都在關注自己的一舉一動。

為了不影響風道西的正常教課，之初無奈之下只好轉移陣地，將全套裝備搬回了臥房。臨走時試著將彤彤一齊帶走，卻再次遭到冷遇，她不禁開始反省自己為何如此不受人歡迎，連幾歲的小孩都不愿親近。

回到臥房，之初本想睡一覺，偏偏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是容易多想。這些日子來，風道西對自己的好，她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感動之余，卻又覺得自己無以為報。今日早上，之初被粥燙傷，其實只是小事一樁，可風道西表現出來的緊張深深地觸動了她，讓她覺得就這樣一直和這個男子生活下去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當之初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她卻覺得心緒不寧，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另外一個她在暗示自己做的決定是錯的。自己明明什么都不記得了，為什么那個陌生的她的想法還能夠左右得了自己呢？

剛才看到風道西如此猶疑不定，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那個叫做彤彤的孩子的問題時，她沒有多想就走過握住了風道西的手，她也分不清楚這是為了安他的心還是為了定自己的心。既然已經踏出了這一步，她也不后悔，不管以前的自己想法如何，可現在她是時些與，她認為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想著想著，之初很快進入了夢鄉。夢中隱隱約約出現一個男子的身影，有一種認識了很久很久的熟悉感，卻又是那么遙遠而又陌生。她在夢中便能肯定這人并非風道西，努力想要撥開周圍迷蒙的霧氣、看清楚對方的模樣，可是那人卻永遠離著自己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仿若永遠都無法觸及。夢中的之初不停地追著那個男子，追著追著卻不見了蹤影，她張大了嘴巴不停地呼喊著，卻發現沒有任何聲音。漸漸的，周圍的濃霧越來越重，她連自己都找不到，慢慢感到無法呼吸，使勁撥開彌漫的霧氣。

之初猛地一用力，從床上坐了起來，才醒覺自己是在做夢，而夢中的濃霧卻是蓋在身上的被子。她松了一口氣，發現額頭早已溢出了汗，手撐在瓷枕上，觸手卻是濕的，轉頭看去，發現瓷枕上有一灘水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也是濕的，原來是做夢的時候落的淚。之初抱著被子，躬身坐著，努力回想剛才的夢境，夢中的男子究竟是誰？對自己很重要嗎？不重要的話，為何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自己的夢里？不重要的話，為何什么都不記得了，偏偏腦中還殘留著他的輪廓？可是，重要的話，為什么怎么想都想不起來？這樣的影子，除了擾亂自己的心，其他的什么作用都沒有。既然想不起來了，那么就當做從來沒有存在過吧，自己現在過得很平靜，過去的不屬于時些與，那就統統不要去想。想是這么想，可是心里卻不免有些隱隱作痛。

之初為了擺脫剛才的夢境，決定起身去聽風道西講課，可是剛走出房門，卻聽到廚房那邊傳來炒菜聲，暗嘆一聲耳力確實不行后朝廚房走去。

之初還沒走到廚房門口，便聽到有個男孩子大叫著“二師娘來啦！”，跟著是一陣哄笑聲。之初一邊在想為何自己才離開一會兒就降級成了二師娘，一邊繼續往廚房走。當她來到廚房門口，看到里面正在燒菜的人時，才恍然大悟。但是她只看了那人一眼，便將目光停留在了站在那人身邊的風道西身上，而后者顯然臉有難色，想向她解釋，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又著實不太合適，只能回望之初。

“你們這些孩子，都亂叫什么呢，風先生尚未娶妻，哪來的大師娘、二師娘，小心他罰你們抄寫、背誦論語、離騷和史記！”柯苡蒹輕細的聲音想起，本應嚴厲的話語中卻充滿了愉悅之情。話音剛落，原本鬧哄哄的廚房內，氛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孩子們都看著風道西，怕他真的會懲罰他們，見風道西并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才齊齊松了口氣。

“孩子們不懂事，些與妹妹別放在心上。以前我和先生一起教他們的時候，午飯都是我做的，今天聽說又開始上課了，先生又要照顧孩子們，又要照顧妹妹，哪里分得開身，想必是需要幫手的，所以不請自來，妹妹可千萬別誤會。”柯苡蒹將稱呼也改了，無疑是在向眾人宣布，自己就是要嫁給風道西，即使和之初共侍一夫也不介意，就連彤彤這么小的孩子都感覺到了，何況是之初。

之初壓下心中微微的怒意，笑臉迎向柯苡蒹看來的目光，嘴上爭不過她，起碼在氣勢上不能敗下陣來。風道西本想說話，卻發現找不到柯苡蒹的錯處，總不能強行制止她稱呼之初為妹妹吧。

“些與妹妹身體不好，還是回房歇息去吧，這里交給我就行了，先生和孩子們的口味怎么說都是我熟悉些。哎呀，我差點忘了，些與妹妹不會做菜呢，瞧我這腦子。唉，妹妹你可別生氣。”柯苡蒹見自己占了上風，又知之初有啞疾，哪里肯放過這么好的機會，來了個趁勢追擊，將之初打壓得全無還手余地。

“啊？做菜都不會，連我都會呢。”站在自己哥哥身旁的彤彤脫口接道。其他孩子也都議論紛紛，詫異地看著之初。

“你們師娘不會做菜又怎么樣，不是還有我了嗎？好了好了，都擠在廚房里做什么，這樣會礙著苡蒹姐姐做飯的，都出去等著！”風道西見形勢不對，立刻站了出來，特意將對之初與柯苡蒹的稱呼加強了語氣，任誰都知道他話中之意。

他邊說邊走到之初身邊，牽起她的手，之初不動聲色地在他手上掐了一下，他吃痛之余，臉上的喜色卻無法掩飾。柯苡蒹聽風道西說完，整個人都僵住了，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她沒有想到風道西會當著孩子們的面一點面子都不留給自己，又看到兩人親密的神態，胸中一陣翻滾，淚水止不住掉落，不顧一切地往外奔去。這不是柯苡蒹第一次哭著從這個廚房跑出去，卻不知是否最后一次。

之初見不慣女孩子哭，趕緊推著風道西去追，風道西卻一步不動，向她搖搖頭，之初只好放棄。倒是柯謹與另一個男孩子追了出去。

“菜要焦掉了。”這時不知道哪個餓著肚子的孩子還惦記著鍋里的菜，叫了起來。

風道西和之初還沒回過神來，孩子中最大的一個女孩子已經來到灶前，熟練地拿起鏟子翻炒起來。不一會兒便把菜肴盛入碗中，風道西則將灶下的火撥滅。

“快來看呀，神跡出現了，快來呀！”這時剛跑出去的另外一個男孩子慌慌張張跑了進來，神色說不清是興奮還是恐懼。

“神跡？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神跡嗎？大家快去看呀！”孩子們聽到“神跡”二字，都激動起來，一窩蜂往門外跑去，之初被他們擠得差點摔跤，還好風道西一直在身邊。

之初顯然對于孩子們口中的“神跡”也非常感興趣，拉著風道西快速往屋外走，倒是風道西沒有特別的表情變化。

當之初和風道西走到竹屋外，看到的場面確實相當震駭，只見原本調皮的孩子們分成兩排，跪了一地，都在往西方禮拜，模樣虔誠而又肅穆。

順著孩子們朝拜的方向看去，之初也有種身不由主想要跪下來的沖動，只見天際一片艷紅，卻又不是晚霞，映襯得整片天空變成了紅色的海洋，給人神圣卻又心悸的感覺。在天的那頭，空中竟然懸浮著一塊虛白的島嶼，周圍彌漫著紅色的浮云，把整座島嶼圍在中心，讓人產生一種遙不可及的飄渺感。這莫非就是西方極樂世界，抑或是異度地獄，卻更像那血雨腥風的魔域。

之初正看得出神之際，風道西拉著她一齊跪了下去，向西方俯拜數次，跟著站了起來。

“我們這就算拜過天地了吧？”風道西笑嘻嘻地看著之初，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之初又掐了他一把，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風先生，你見過這神跡嗎？”彤彤帶著興奮的小臉也被映得通紅，踉踉蹌蹌地跑來抓住風道西的衣角問道。

“有人說這是神跡，也有人說這只是海市蜃樓，沒人真的踏足過那塊土地，所以沒人知道是否真的有這樣一座空中島嶼。”風道西見之初也很好奇地看著自己，柔聲解釋了幾句。

“如果是真的，先生帶我去好嗎？”彤彤認真地繼續問道。之初也向風道西點點頭，對于那神秘的空中島嶼顯然充滿了好奇心。

“好，以后若是有機會，一定帶你……們去。”風道西考慮了一下，依舊柔聲地說著，語氣中卻多了份肯定。

雖然連彤彤都知道風道西是為了讓她們高興才這么說的，事實上，這樣一個神圣的地方，對于她們而言是那么的遙不可及，只是欣喜一番，便沒再當真。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天空恢復正常，藍天依然是藍天，白云依舊是白云，沒有紅云，沒有島嶼，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在瞬間散去，不留絲毫痕跡。

自從看到“神跡”之后，之初便每夜夢到那被紅色浮云圍繞著的空中島嶼，夢到風道西真的帶著自己去了那里，還在那里安居下來，過著幸福寧靜的生活。

這一日是春節過后的第一個節日，也是這一年中第一個月圓夜，那便是之初和孩子們久等了的上元節了。風道西在兩天前答應帶他們去附近的小鎮逛燈會、看燈籠、猜燈謎，可把他們樂得兩天沒睡好覺，盼星星盼月亮才把上元節盼來了。

風道西原本不想帶上之初的，可是自從把之初救回來以后，他可以說是從沒有離開過之初，見她一個人在家實在可憐，也實在不放心。只得叮囑她穿得暖和些，必須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己，之初一一保證后才答應了她。

孩子們人數眾多，不可能全都帶上，風道西算了一下從柯島村通往臨近上茱鎮的唯一一條擺渡小舟可以容納的人數，舉辦了一場《史記》背誦大賽，看誰背得最多，錯字、漏字最少，前五位可以隨同前往逛燈會。一聽到這個消息，有些自知才能不足的學生早早自動棄權回家去了，半途而廢的也有不少，最后留下來的只有幾人角逐。而讓人出乎意料、瞠目結舌的是，這最后五人之中，竟然有年齡最小，看起來最不顯眼，卻一鳴驚人的彤彤。看著她小小的臉蛋上，那個大大的黑眼袋，風道西便知道她不眠不夜背了兩天兩夜才能有這樣的成績，而最后只為了要跟著自己去花燈會，也虧了她這么小的年紀，竟然能記得下這么多篇史記，真是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到了該啟程的時候，大家約好在渡口見面，可是五個孩子只來了四個，早該來了的柯謹卻不見人影，風道西和搖船的艄公約定的時間已到，不能為了柯謹而誤了大家時間，只得不等他。風道西一手牽著之初，一手拉著彤彤上了船。

他們乘坐的是柯島村唯一一條渡人舟，不知已有多少個年頭，周身原本的顏色已經看不見，只剩下斑駁的印痕，好在艄公每年都會修理，看起來還算結實。只是低窄了一些，風道西和之初外加四個孩子坐上去后已經有些擠了。

六人剛剛坐好，緊緊挨在一起，風道西囑咐大家手拉著手。艄公見他們坐好，便踏上了船頭，他剛站上來，整條船便開始搖晃起來，嚇得兩個女孩子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