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初感到自己的腦袋似乎被什么東西纏著，非常不舒服，伸手去摸感覺是繃帶，很好奇自己的臉怎么了。她環顧四周，并沒有看到銅鏡之類可以照的器具，倒是床邊有一個架子上放著一盆水，她便扶著床沿走到架子前，一點點把臉上的繃帶解下來，也不知是何人將她的腦袋纏了一圈又一圈，等她把繃帶完全取下時竟已氣喘吁吁。

之初的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畢竟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什么地方是健全的了，恐怕這臉也……盡管如此，她還是勇敢將頭探到銅盆前，沒有猶豫地睜開眼睛，這么近的距離，倒不妨礙她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雖然沒有在銅鏡中那么清晰，卻也可以看到個輪廓和面容。展現在之初面前的這個女子容顏對于她而言是非常陌生的，原以為定是毀了容貌，卻發現并非如此，雖然右臉顴骨處長了一個奇怪的胎記，卻并不影響這張清妍素秀的臉龐。那胎記有些似花朵的形狀，淡紫色的，細細數來，一共九片花瓣，這朵九瓣花和這絕世的青顏混為一體，之初不由感嘆這張臉可真好看，倒也彌補了些身上其他的缺陷，心中稍許平衡些。

站了這么一會兒，身體有些不支，頭開始暈眩，眼前一黑就要倒下去，還好扶住了身前的架子，才勉強穩住已搖搖晃晃的身子，緩緩移到床邊坐下，早已有些氣息不順，斜靠在床頭閉目歇了會兒才恢復了些，卻又感到絲絲寒意侵體，忍不住將被子往身上掩了掩，總算暖和些，困意隨之而來，正要入眠，卻聽到門外傳來嘈雜聲。

之初將全部的精氣神都注入耳內，才勉強聽清一個男子的聲音：“夫人，您不能進去，先生吩咐誰都不得入內。”

“你給我閃開，再不讓開休怪老娘手下不留情！”一個低沉中帶些尖銳的中年女子聲音相繼傳來。之初陡然一凜，不知為何，感覺這個女子的聲音甚為熟悉，心中涌起莫名的驚懼，第一反應便是從床上起來，順手將掛在床邊衣架上的一件鶴氅披在了身上，環顧四周，見到左側一扇窗開著，也不知自己從何處來的力氣，竟從窗口爬了出去，正好于來人推門而入之際離開了房間。腳下不敢停留，盡量不發出聲音地離去，只依稀聽到背后傳來婦女的怒罵聲“人呢，把人藏哪里去了？”之初是失憶，但并不傻，當然知道那婦女是在找自己，還不加快腳步離得遠遠的。

身體畢竟還虛，沒走多久便已支持不住，卻又怕會被那婦女追上來，自己現在失憶，也不知道以前是如何得罪了她，總而言之先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再說。

之初深吸一口氣，勉力邁著步子，身處的宅院雖大，卻并沒有許多人，她左轉右轉了許久，總算一道木門出現在了眼前，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那扇門沒有上鎖，之初輕拉開一道正好夠一個人出入的門縫，毫不猶豫地跨了出去。

出了那扇木門，來到一條深巷，之初原本還想再離這個可怕的地方遠些，卻實在是虛弱得不行，只能倚著墻喘氣，荒地上的積雪還沒化盡，她腳上的繡花鞋有些單薄，中了九瓣花的毒后她已功力全失，再加上身體被侵蝕得厲害，完全沒有御寒的能力，整個人冷得瑟瑟發抖，不一會兒臉就被凍得通紅，尤其是鼻子，紅得像個草莓一般。

之初不斷搓著手，企圖讓自己暖和些，卻一點用都沒有，心想著這樣下去自己定會凍死，左手又不自覺開始摸耳垂。她真的不知該何去何從，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所有的人和事物對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身體孱弱，全身幾乎沒有健全的地方，不知道為人處世，沒有錢銀傍身，之初的前路是一片茫然，就和她的眼睛所能看見的一樣，只有白霧茫茫。

之初將身上寬大而席地的大氅往身上攏緊，將頭埋了進去，若是再做停歇，不僅是那悍婦會追上來，自己的腳恐怕也會凍僵，只能忍著困乏，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步往前走，漫無目的地在少有行人的空曠大街上行走著。實在走不動了，便在街邊一家露天茶鋪里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休息。

“客官想喝點什么茶，我們鋪子雖小，但是絕不是我夸口，全國各地的茶葉，只要您說得出來，我們茶鋪都有。”這種露天的小茶鋪，自然是請不起小二，上前詢問的就是茶鋪老板，事實上也沒有其他人了。像這種凍得死人的鬼天氣，能有個客人上門，那絕對是激動人心的大事，怪不得老板會如此落力地向之初介紹，殷勤萬分，千萬不能讓今天第一個客人給跑了。

之初本意只是要坐下休息，根本不知道這是個茶鋪，更沒想過要喝茶，茶鋪老板站得近、說話又大聲，她當然清楚聽到了他的問話，腦子里不知為何跳出“君山銀針”這幾個字來，脫口便要說出來，但是張了張嘴卻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最后只得無奈地抬起頭來看著老板，向他揮了揮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要。

茶鋪老板剛想呵斥她什么都不要坐在他的茶鋪里干什么，但當看清之初的容顏時，竟然怒氣全消，什么很話都說不出口，盯著之初看了好一會兒。

之初雖然有時會不識相，但是并不代表她不會觀察人家的臉色，茶鋪老板臉色一沉之時，她便已知道是個不受歡迎的人，當下站起身來，朝著他微一欠身，舉步便要走。

“姑娘留步，大早上的濕氣重，天冷得很，姑娘是今日第一位客人，若是不嫌棄，就讓我請你喝碗姜茶如何？”茶鋪老板見之初要走，著急起來，竟提出要請她喝姜茶。

之初看著茶鋪老板滿臉誠懇之色，自己也確實又冷又乏，再無力氣繼續行走，便展顏一笑，露出淺淺的梨渦，向他微微點頭以示謝意，又坐了下來。

茶鋪老板見到之初的笑容，又看呆了眼，隨后樂呵呵地去準備姜茶了。之初則越坐越冷，不停搓著手呵著氣，茶鋪老板將姜茶送上，正好暖手，為了表示謝意，她毫不吝嗇地再次展顏燦爛一笑。長得好看的女人果然走到哪里都是吃香的，茶鋪老板見到她迷死人的笑容，還能計較什么，心中甜甜的，臉上露出憨憨的笑容。之初吹了吹冒著熱氣的姜茶，喝了一口，頓時感覺沒那么冷了，將整碗姜茶喝下，她感到身上暖洋洋的，體力也恢復了些。

之初又在座位上休息了一陣，感覺自己可以繼續行走了，也實在不好意思白喝了別人的姜茶還賴著不走，雖說茶鋪只有她一個客人，卻也難免是妨礙了人家做生意。之初站起身，向茶鋪老板拱了拱手，轉身便走，茶鋪老板愣了愣，隨后叫了聲“姑娘小心，慢走，下次再來！”

又走了一段路，之初開始有些后悔自己太沖動，當時若不是被那悍婦的來勢震懾到了，她也不至于不想清楚后果就貿然逃了出來，此時回想起來，那悍婦雖然和自己有仇，但看來也有人護著自己，不然不會有人攔著那悍婦不讓她靠近自己，好歹先問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再說，不至于現在該往哪里去都不知道，只是當時太混亂什么都想不了，現在該怎么回去都不認識，這才發現自己認路的能力也是如此差，不由心中一陣泄氣。

沒想太久，之初的思路便被一陣“咕咕”聲打斷了，那聲音不是別的，正是從自己的腹中傳出，她摸了摸肚子，這才有了饑餓的感覺。之初在身上摸了半天，只摸出幾塊碎銀，也就是昨日給無妄僧買饅頭剩下的，當然，現在之初已經不記得了。餓的時候，鼻子肯定是最靈敏的，之初很快便聞到了陣陣撲鼻的香氣，二話不說，尋香而去。

沒走多遠，之初瞧見一個矮瘦的男子手中捧著幾個大蒸籠，把他的臉都給遮住了，他卻依舊步履平穩地往前走著，就似能透過那些蒸籠看到前面的路一般，看他走的方向應該是對街的一家叫做“大富賭坊”的賭坊。這便是昨日之初經過的地方，之初還從那人處買了幾個饅頭給無妄僧，若是她沒有失憶，定會覺得真是太巧了，自己迷路又迷到這里來了。

之初三步并作兩步來到那人跟前，抓住他的手臂，拼命地用手比劃，拿出碎銀子給他看，又指指他手中的蒸籠。

那人狐疑地看了之初兩眼，手中拿著這么多蒸籠便很吃力，被之初攔住去路本來應該不會有什么好臉色看，但是看到之初如此楚楚可人卻又說不出狠話。

“對不起，姑娘，這些饅頭都是大富賭坊里面通宵賭博的爺定好的，已經沒有多余的了，你到別處去買吧。”那賣饅頭的男子怕之初是又聾又啞的人，拔高了嗓子對著之初的耳朵大喊，之初下意識地別過頭去，不停摸著被震得有些痛得耳朵，她好想告訴他靠得這么近她能聽清楚，卻苦于不能開口，聽說這些饅頭被預定了，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姑娘，你別這樣，我看著快可憐的，你若是真的餓了，不如隨我一起進去，看看有沒有好心的大爺讓一個給你吃，我是真的做不了主。”賣饅頭的男子見到之初楚楚可憐的神態心中不忍，向之初提議著。

即使是沒有失憶的之初也從來沒有踏足過賭坊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但是好奇之心卻并非沒有，只是被師兄們盯著，沒有找到機會。而失憶后的之初，好奇之心并沒有因此減弱，看著斗大的牌匾，很想見識見識里面的人都是怎么賭博的。

之初向賣饅頭的男子點點頭，便跟著他一同入內，那男子顯然是天天過來，里面的人又是常客，一一打著招呼，只是不方便點頭哈腰，否則定然少不了這些禮數，他不管這些人是富貴還是貧窮，只要是他的顧客，那么在他眼里都是爺，沒什么特別大的區別，其實光顧他的都是些平明百姓，富貴之人又怎么會訂他的饅頭吃呢？

“喲，小鹿腳，你啥時候討了個這么漂亮的老婆啊？怎么都沒請俺們吃喜酒啊？你小子可真是有福氣，竟然有這樣的美嬌娘愿意跟著你。嘖嘖嘖……”一個洪亮的男人聲音響起，用力拍了拍之初跟前賣饅頭男子的肩膀，那被叫做小鹿腳的男子差點站不穩，手上的蒸籠都晃了起來，之初趕緊上前幫他穩住，他不禁向她投來感激的目光。被那男人這么一喊，周圍原本吵嚷的氛圍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賭局往小鹿腳和之初這邊看來，顯然大家都很好奇像小鹿腳這么下等的人究竟能娶到怎么樣的美人。不片刻，賭坊里便傳來陣陣“咦？”“嘖嘖”的感嘆聲音，顯然都被之初的美貌驚艷到了，卻又為她嫁給了這樣一個沒出息的男子而感到惋惜。

“各位大爺誤會了，小人這副模樣，討不討得到老婆還是個問題，就更別說是這樣一個大美人了，小人修幾輩子恐怕都沒這么好的福氣呢。”小鹿腳以免成為眾男人怨恨的對象，趕緊跳出來澄清，眾人轟然喝著倒彩，嘴上不說，卻滿是“果然如此”的意味，他也不生氣，還是呵呵笑著，為各人分著蒸籠中的饅頭，說也奇怪，這么多人，他竟都記得住每個人定了多少個，之初暗暗佩服他的記性之好。

“既然不是你家娘子，那么這么美的小姑娘怎么會跟在你身后啊，倒是說來給大伙聽聽。”另一個男人邊啃著饅頭，邊不懷好意地盯著之初看。

“這這位姑娘向我買饅頭，但是我的饅頭都是留給各位大爺的，因此小人帶她進來，看看有沒有好心的大爺讓一個給她填肚子。”小鹿腳的臉上依舊堆滿了笑容，向眾人解釋著事情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