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瑤雖是聰慧靈動,卻也是簡單的,論心思終敵不過紫煙。這一說一笑間便被完全穩住了,她卻不知,在紫煙轉身后,那華盛的笑意全數從紫煙臉上退盡,換上的是深深的憂慮,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無聲無息地在房里回蕩。
這些天,思瑤的疲憊紫煙一直看在眼里,心細如塵的她又怎么會不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原先以為只是商社的事,過幾日,待劍沄處理完畢,思瑤也就輕松了。可是,已過去半月,劍沄竟還沒有回來的消息,思瑤快被商社之事壓垮卻還是死死地撐著,裝作什么事都不曾發生。這些種種都像是在隱瞞著她什么,看來,事情真的不簡單了。
思瑤不懂看人神色,她不知自劍沄走后,紫煙夜夜惡夢纏身,近幾日更是每一合眼便有夢魘來襲。
那個夢一直徘徊在青峰山上,滿天滿地的藤蔓,腳下匍匐著一簇一簇的打碗花【1】,數不盡的魅魘一批批攻襲著劍沄。青龍劍在手中艱難回轉,被斬碎的籠罩著死氣的其實早已死去的人,散發著腐朽糜爛之味。在魅術的操控下,那些死尸卻依舊保持著生前的容顏,若非是眼神空洞無光,竟宛如活人一般!
那些魅魘不會死去,哪怕支離破碎,只要不傷及其魅域,便會立刻以肉眼都無法看清的速度重組成骨,然后在一縷青煙下重新幻化出完美的肌膚。那些肌膚觸感如絲,溫涼如冰,看上去猶如初生的嬰兒一般粉嫩有光澤,卻不知里面盡是骯臟腥臭的化膿血水,光澤則是因為汲足了水分虛腫所致!
在幻化成形后,它們會立時立起,向活物撲去!
魅魘本身的速度不是很快,不如活人的靈動,但卻因有魅主的操控,以及經過魅術的幻化,那些死尸的骨質皆已軟化,雙手和發絲更有如皮筋一般可以隨長隨短、收縮自如,速度之快尤比一位江湖高手的出劍速度!
紫煙一直不明白為何夜夜夢到這樣的情景,原是以為那天的提及,如今已不作如是想。劍沄此去南海珠絲港只需向西而去,來往最遲不過五日,出去辦事日程,他早應在幾日之前便該回府,時下已是逾期多日,竟絲毫未有歸來之消息。
此,紫煙斷定,劍沄定是去做了一件十分棘手而恐怖的事情,此事勢必涉及劍湦、劍泠、紫煜或是娘親中的一個或幾個,否則不會瞞她。但是,劍湦和劍泠是不可能的,他們都在家中,娘親也不可能,前些天還收到娘親的來信。
那么便只有紫煜了。
仔細想來,已近一個月沒有了紫煜的消息!
紫煙的目色沉了下去,緊緊攥了攥藏在袖間的玉指,緩緩地重重地舒出一口氣,緊鎖的眉頭慢慢松解開來。伸手從腰間的衣襟中取出一小支檀香,扳下些許,放進了熏爐。
青煙裊裊,不多時好聞的幽香便彌漫了整個屋子,屋里的女子沉沉睡去。
紫煙斂了斂眉,望了一眼內屋的女子,分量下得不是很重,但已足夠思瑤睡上一兩個時辰。
而她要辦的事情也不是很多,只需要知道這些天秋水山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秋水山莊的人自然是問不得的,問了也沒用,既然有心瞞她,劍沄勢必是囑咐過,她也不喜歡為難于他人。
那么,只有他了,這個只屬于她一個人的暗影——宮莫。
踱步出屋,靜靜立于庭前的櫻花樹下,微揚玉面,輕閉雙目,聽櫻紛飛。她似是在冥想,卻是在等待。
今日,紫煙身著一襲淡紫色錦袍,裙角下擺繡有零零散散意欲飛揚的櫻花,衣邊配有顏色稍深的紫色蕾絲。這一襲華衣著在紫煙身上,隱隱襯著她的貴氣,卻又不是盛氣凌人,帶著恰到好處的柔意。
隱于暗處的男子含笑望著紫煙,心想:其實這紫清園可以更名聽櫻園的,佳人如斯,真是絕妙!
許久,一直立于庭中不曾開口說話的紫衣女子,頷首冷冷一句:“不知尊駕還要看多久方才肯出面一敘?”
暗處的男子動了動唇角,扯出一抹笑:還是被發現了,這個女人真是可怕!
聽得低低一聲輕笑,只覺一陣清風拂過臉頰,空中的花瓣略微改變了飛轉的方向,睜開雙眸,眼前已經出現一位清瘦的男子。
男子約莫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面容雖談不上清秀,卻也很是干凈。那人一身土黃色短衣,衣袖緊扎,非常干勁的樣子。但是,那非尊容配上他這副打扮,怎么看都是萬分滑稽與詭異的。
紫煙冷冷地瞅他,帶著一如以往的“鄙視”,一臉“其實我真不是很想見到你”的樣子,若是放在外人面前,恐怕早已被看得不敢前來。只是,碰上了宮莫這個臉皮厚如城墻的男子,便不是很管用了。
他干凈的臉上帶著俏皮的笑意,道:“你家的丫頭可真是……”
“我家的丫頭不容你評頭論足,說正事。”
未待宮莫說完,紫煙便是冷冷地打斷了他,宮莫這張嘴里永遠吐不出象牙,聽他說話簡直是荼毒六根,還是不要讓他說的好。
紫煙不必想也是知道宮莫想說什么的,剛才的情景他定是全都看到了,思瑤心思單純,如今到他宮莫那里勢必成了“愚笨”之人。
宮莫無趣地撇撇嘴,望了一眼紫煙的臉色,目光再次落回到紫煙身上,他從瞄到紫煙開始,目光就沒有離開過紫煙的身子,兩粒晶亮的眸子來回打量著紫煙。
紫煙自是知道他在看什么,直接忽略他。
雙眼在忙,思維也不怠慢,他開始圍繞著紫煙打轉,從四面觀察紫煙,然后緩緩開口,帶著滿腔的奸商語氣:“嗯,事情很大,這個封口善后費用是很高的。”
紫煙一垂目,從袖間拿出一方錦帕,丟給了宮莫,冷道:“說罷。”
宮莫接過錦帕仔細打量一番,潔白的絲帕上只繡著墨色的竹葉,沒有多余的字繡,也就是說不是她煙娘專用之物,在市場上可以流通。這一方錦帕,出自蘭陵紅繡坊,經過流香坊的特殊處理,隱隱散發著青竹之香,價位可是一擲千金!
注解【1】:亦稱“曼珠沙華”,在蘭陵平陵地區,民間俗稱“打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