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陰沉沉的，卻是滴雨未下。

起床后，經過仕女的一番梳洗料理，我才匆匆去鳳鳴殿給母后請安奉茶。

過紫竹林，轉杏花庭，沿著人工開辟出的墜月湖，西行半里，便是母后所在的寢宮鳳錦殿。本來我是母后住在一起的。可是最近母后愈發喜歡清靜，為了避免打擾到她，我只好搬到四姐住的霜華殿。除了每日早晚例行的請安，余后的時間我幾乎見不了母后幾面。

遠遠地，我便看到一群仕女簇擁在殿外，執事的內侍官一看到我，便拔高了尖細的嗓子，一臉恭維，“小公主，您來給王后請安啦，正巧，陛下正在里面跟王后商量事情，要不，您等會子再過來？”

這老侍官待在父王身邊幾十年了，雖然擅長阿諛奉承，但好在為人處事還算圓滑，不會拐彎抹角。所以，我倒不討厭他。承了他的禮，我笑著道：“既然是這樣，那只好麻煩公公轉告父王跟母后一聲，我午后還要去御花園跟姐姐們賞花，就不過來了。”

門后，父王的聲音時高時低，偶爾能聽見一兩聲大笑。最近邊境時有騷亂，許久不聞父王笑聲的我，不免感到好奇，透過半掩的雕花木門，我朝里面張望了下，卻只看到母后的背影，以及他的半個側臉。

他居然也在！光是確定這一點，我便拖著匆忙的步子逃也似的離開。誰知，我的隨身仕女卻沒有我想象中的機靈，只見她張口便喊，“公主，你慢一點，小心摔倒了。”

白眼一翻，我正準備呵斥仕女的大驚小怪，一不留神，我居然踩到自己的裙裾，‘撲通一聲’，摔倒在地，眼睜睜看著緊閉的門在我面前一點一點的打開。

“欽兒，你趴在地上做什么？”圓睜著雙目，父王佯裝發怒地問。

不用看，我也能想象自己有多狼狽。一種火燒的感覺立刻爬上我的臉頰，我紅著臉抬起頭，支支吾吾地道：“父王，我...”

“你貴為一國的公主，坐在地上成何體統？行風，還不快去把你妹妹扶起來。”一向和顏悅色的父王，語氣雖然嚴厲，但眼神依舊充滿慈愛。

“是，父王。”站在一旁，他冷淡地回應。

看見他伸過來的手，我下意識的要躲，卻在看到他蹙緊的眉頭后，驀地僵住。

我突然記起小時候，每逢冬末春初，王兄背著我去摘梅苑里開得最艷的臘梅，每每都會笑倒在小徑上，然后看著漫天的花瓣落下來，將我們籠在花海中。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天下蒼生，都只是黃昏夜話，是孩童嘴里的一句戲言。

而如今，再想起那時候無憂無慮的生活，只是徒增傷感。他與我的距離已不知道何時竟變得這么疏遠！即使偶爾的擦肩而過，都要嚴謹以待，長幼尊卑，一樣禮儀都不得怠慢。我也不怨尤他，只要比別人看得通透一點，性子再淡定一點，也不見得會過得不快活。

薄削的唇瓣一張一合，他在我耳邊吐出不耐的字句，“這么大個人了，還要麻煩別人！”

原來我這般的左右顧忌，竟是自尋煩惱！呆愣片刻，我才恍然大悟，抽回自己的手，而他也很配合的轉身回到了父王身后，目光越過我落在別處。

而這時，仕女們終于反應過來，跑到我跟前，膽戰心驚地整理我的儀容，等到她們收拾的差不多，我才訕訕地開口，“父王，沒有別的事，欽兒先告退了。”

父王瞪了我一眼，隨即點了點頭，眼神跳了跳，暗示我道：“你先去吧！這兩天要開始忙了，不要到處亂跑。”

聽到父王的話，我如獲大赦，笑容像花一樣綻放，“欽兒知道了，謝父王。”

身后響起父王欣慰的嘆息以及母后寵溺的責備。而這些我通通都不想理會，我只想快一點遠離王兄。只有遠離他的視線范圍，我才沒有壓迫感，才敢大口的呼吸。

到了御花園，已是半個時辰以后，四姐的臉上果然有些不耐煩，皺著眉怏怏不樂地坐在石墩上，將手中的牡丹花瓣一瓣一瓣地揉碎后，撒在地上。

我自知遲到有些理虧，只好裝出一副楚楚動人樣子，目光懇求地看著她，“四姐，不要生氣，欽兒不是故意要讓你等的，實在是有些事情耽擱了。”

四姐被我故作嬌柔的樣子弄的哭笑不得，臉色漲紅，哼道：“就知道來這套！”

見四下無人，我立刻湊到四姐跟前，擠在她旁邊坐下，聲音細弱蚊蚋，“早上有打聽到什么嗎？”

點點頭，四姐神色猶豫，握著我的手，嘆道：“我說了，你可不要不高興。”

不就是父王為我準備壽宴的情況嗎？為什么四姐一副天要塌下來的表情。懷揣著好奇心，我把耳朵湊到四姐唇邊。

目不斜視地盯著地上，很久我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四姐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才如夢初醒。其實又何苦自己為難自己，不是早就已經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了嗎？只是事到臨頭，才知道自己其實也不過是俗人一枚，哪里來的孤高可言。

四姐看了看我的臉色，寬慰道：“也許只是謠言罷了，欽兒你先不要著急嚇自己。”

不想四姐為我擔憂，我只好展顏報以一笑。心里卻是一片混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接下來將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