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開始在2005年的懷化，那年的雨整整下了一個冬天。

雨停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楮默。

他有個外號叫磨嘰。大概沒有別的意思，可能就是諧音吧，也可能代表某一種意義，但對我來講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這個稱呼我從來沒有用過。

我是傍晚時分到懷化縣城的，從燈紅酒綠的紙醉金迷的東城而來。下了火車之后我走在空蕩的南站，內心的模糊和期待我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晰了。只記得是他（楮默）和工地上的老王來接的我。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很多，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其實有30多歲。工地上這個年齡又單身的男人很少。

“你是李記者吧？項目部讓我來接你”老王黝黑的面龐和淳樸的笑容，最主要的是操著一口河南味普通話。讓我感覺很質樸，容易親近。哪怕是那少了一個字母的adidas外套，也讓我覺得倍感柔和。

“嗯？那麻煩你了”我笑著提起身后的行李箱。對老王說話，卻看了楮默一眼。

奇怪，我和他不過是第一次見面，但我感到我們好像早已認識好多年了。

“不麻煩呢，這去到工地開得快也要兩個多小時，我先跟你說。”老王迅速提過我手里的背包和行李箱放到皮卡車的后車箱。

“王師傅，這位是？”楮默確實長得不算很帥的那種，眼神看上去有點冷冷的，但那雙眼睛里好似有很多故事。我對這雙眼睛很好奇，或者說，我想認識他。

“－－－－－－－－我叫磨－－我叫楮默，你是李記者？”他倒大方，笑了笑。

“嗯。”我沒再多問，因為還要在工地呆一段時間，總會認識了解的。

“李記者，那我們出發吧，都還在等我們吃飯呢。”

因為天已經暗下來，肚子又實在餓了，我要求老王和楮默一起在城里吃了晚飯再去工地。拗不過我，我們在車站附近的小牛肉面館隨便吃點，一人要了一碗牛肉面。

“給我來碗大的。”

還沒等服務員過來，楮默大聲說道。

我看著他，笑了笑。他看了我一眼，黝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副獨孤求敗的樣子！

坐了一天的車，我實在太困了，竟然一路睡到了工地。老王叫醒我的時候我們已經到項目部了。

“李記者真的是辛苦你了，這大過年的，讓你擱這兒來跟我們民工一起受罪。”老王下車去后車箱幫我取下行李，可能是剛下過雨山路泥濘，包上竟有好些泥點。

“喲，真是不好意思。”老王覺得很不好意思，一直撓著頭看著我的“花貓”包。

楮默就站在一邊一句話不說，只是對我笑了笑。他冷清的目光迎上我投過去的視線，然后從牛仔褲兜里拿出煙，云煙。他遞給老王一支，又遞給我一支。

“我不抽－－－－－”

“哦－－－－不好意思，習慣了。－－－我。”他有點不好意思。

他縮手回去，給老王點上又給自己點上。

“沒事呢，反正帶過來的時候就這樣。天氣晴了洗洗就是了。”我一點沒有責怪老王的意思。

把我交給項目部的負責人以后他們開車進山里了，月色下彎彎曲曲的水泥路甚至有些詩意的泛白，看著他們的皮卡車消失在路的盡頭，心里驟然有些失落。

就這樣睡眼迷蒙的我到了單位給我安排的地方，我漫長的民工紀實采訪將要從腳下的這片土地開始。老王說他和楮默還有其他的工人住在工地，離項目部還有十五分鐘的車程。明天一早他來帶我去工地上看看，今天算是先安頓下來。

項目部的房子有點像我小學的教學樓。僅此一棟，周圍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沒有。

因為快要過年了，留在這里的人不多。整棟樓只有一小半的窗戶是亮著燈的。等人安排好一切后好像是到了半夜了，對，一點多了。可我卻莫名奇妙的睡不著了。

第一次要留在這陌生的地方過年，和一群陌生的、來自四海的、姿態各異的人。想到家中的父母，不由得開始后悔當時一腔熱血的跟報社申請來這里。不過轉念一想，也沒什么，我剛畢業，沒有經驗，來這里試試也好，既然沒人愿意來，我愿意，是挑戰、也是個機會。

我從公共浴室（一個鐵皮做的不足五平米的小房子）洗了澡出來，給相機沖上電，拿出煙。其實早想戒煙了，但一直戒不掉，女孩子抽煙確實不好。

剛才，我卻不想接過楮默的煙。很奇妙，我不知道為什么。

如此惶恐，如此無為的一年馬上又要這樣悄無聲息地從我的軀體潺潺淌過。

其實害怕過年，害怕又想到這一年自己究竟干了什么。要是這樣一想起來，總感覺浪費了好多青春。此刻很想回家過年，但又害怕回去。我的母親柳枚女士，她此刻好嗎？她身體好嗎？她還在生我的氣嗎？我掏出手機，想給她打個電話。她身體一直不好，這個時候本該是要回去陪她和父親一起過年的。心里歉疚！電話一直沒打通。我這心里像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一樣七上八下的。正尋思著，我的妹妹李婕卻打電話來了。

“怎么一直不開機？還沒睡吧？一切安頓好了嗎？”

“嗯。就要睡。”

我平日里很少和妹妹講電話。感情也不是很好。

“媽電話關機吧？她興許是生你的氣。那你等她氣消了吧。”

我知道是母親讓她打電話過來的。母親當初不同意我大過年來這艱苦的空地采訪，但我還是固執的來了。她與我賭氣多日可依舊放心不下。到底是天下父母心。

“差不多了。”我無聊的撥弄門上的那串銹跡斑斑的鑰匙。

我想像著此刻燈下托腮的她，緊張的復習，仍然不忘替母親打個電話來問平安。明年就要高考了，她很聰明漂亮，也很優秀，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她會被優秀的大學錄取，她會事事順意而不像我。實際上我們姐妹并不相像，性格，愛好……所有一切。

我并不想同她說太多。

“一切都好，轉告姆媽。我很好－－－－－就這樣。”其實掛了電話心里又后悔，后悔沒有問問母親的身體，后悔沒有多聊幾句。